小白耸是一条狗

              小白耸

        小时候,我们家搬过两次。第二次是在七十年代中期,搬到了一个叫“沙地”的地方后,决定在这里安定下来,经过当地政府的批准,父亲选了一个向阳的“风水宝地”,修建了一幢四立三间的土墙大瓦房,终于结束了那几年因为不断搬迁而借房租房,寄人篱下的流离生活,踏实的住进了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沙地是一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地处川黔交界的赤水河畔,位于贵州地界连绵的大山中的一个半山腰上,321国道公路从上而下蜿蜒盘旋穿过村子。村民的房屋或三三两两或三五成群稀稀落落的散布在公路沿线。

        沙地当年叫沙地生产队(为方便叙述,都用”村”代替),农业生产搞得红红火火,一度被评为“农业学大寨”先进集体,村民各方面的收入与周边村庄相比要稍好一些,但也说不上富裕,只是不至于在青黄不接时借粮食过日子,苞谷作为主粮还是每年都有结余。

      那些年,村子有个”奇怪”的现象,常年基本没有偷盗抢的情况发生,就算是小偷小摸也很少,治安好得“一塌糊涂”,全村可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些年,我们都由此感到庆幸,并以此地淳朴的民风为傲。后来仔细想来,除了民风好是主要原因外,应该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狗的功劳,由于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喂狗,这些狗白天都还比较温顺,但一到夜深人静,只要有什么异常响动,一家狗叫,全村的狗立刻沸腾,而且异常凶猛。所以一般盗贼只要不是被逼上梁山,谁也不会冒着被狗撕咬的危险去偷盗。

      那些年的农村,只要生活过得去,家家都喜欢养猫养狗。我们家搬入新居后也断断续续养过几次猫狗,时间一长,好多都没了什么印象,只有一条狗,哪怕过了几十年,依然记忆犹新,难以忘记。

    这只狗来我们家的时候,还是只幼崽,是父亲从镇里单位回家的路上,一户人家送的,他抱回家时,才有一个多月大,小小的身子裹着一层绒绒的白毛,通身上下一片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两只大耳朵警惕的耸立着,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尾巴不时向上卷成一个小圆圈,走动时一晃一晃的,特别可爱,我们几姊妹都非常喜欢它,商量给它取名时,母亲说:它耳朵又大又耸,又是白毛,就叫它“小白耸”吧,我们大家都觉得不错。小狗很快就认可了它的名字,我们家不管是谁,只要喊:“小白耸”,它就会屁颠屁颠的跑到跟前,仰着它的小脑袋。这期间我们还发现一件好玩的事,有一次,弟弟捋小白耸的毛,从它头上往后捋,无意间把它耳朵捋翻了过去,谁知它耳朵竟”啪“的一声弹了回去,回到原来竖立的样子,我们觉得好玩极了,都争着去翻它耳朵玩,开始它还耐心的“啪啪啪”弹回去,发觉我们在玩它后,一溜烟跑到其他房间去躲了起来。

        每天,外婆把风干的猪皮切成小块,加玉米粉熬成稀饭喂它,它喜欢极了,常常很快就把装饭的钵钵添得干干净净,时间一长,一到饭点或肚子饿时,它就会跑到它的专用钵钵那里,看看里面有没有吃的,如果看到里面还没有内容,就会立刻跑到外婆身边,在外婆腿间穿来穿去,并哼哼唧唧的撒娇着提示。在我们家,它最喜欢三个人,外婆,父亲和弟弟。外婆除了每天给它做吃的外,从不打它,偶尔犯错误也只会挥动“响槁”(一种竹子做的用来哄撵鸡狗等家禽家畜的工具,一般选一根比大拇指粗一些,半人高的竹竿,把一头划破,拿着另一头,使劲挥动或打在地上发出破竹声来吓唬鸡鸭猫狗等,过去农村人家基本家家都有几根响槁)吓唬吓唬它或念叨它,它也不怕。

      慢慢的,父亲发现小白耸非常聪明,就有了训练它的想法,为此它经常得到父亲的独自青睐和肉骨头的奖赏,经过训练,小白耸很快就听懂了站立,趴下,握手,作揖,打滚,跳跃等诸多指令了,动作也越做越熟练,也得到了更多的食物奖励。有时在饭桌上,父亲常常会精挑细选,挑出一些肉菜拋给小白耸,授意他跳起来接,小白耸往往都能精准的接住,接的时候上下嘴壳常常打在一起发出崆崆崆的响声,逗得全家人大笑不止,那些年,肉很精贵,一般人家不是经常都能吃得到的,加上吃饭时,母亲不喜欢狗守在一边,为此,母亲常常会嗔怪父亲,说他太惯小白耸了。

        小白耸喜欢弟弟,是因为弟弟喜欢和它嬉戏逗乐,把它当成一个玩伴。只要弟弟在家,总爱不时的挠挠它脖子,揪揪它耳朵,或扯扯它尾巴,它也总是追着弟弟跑前跑后,追逐打闹。弟弟出去和小伙伴玩时也常带着它一起疯玩。

      不知不觉间,小白耸慢慢长成了一只挺拔俊朗的帅气大狗,它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大耳朵依旧警惕的竖立着,尾巴依然上翘,但已经卷不成圆圈了。小白耸已经有了很多同类伙伴,白天,它会经常逛出去和它的伙伴们追逐嬉戏,晚上,它不会乱跑,一般就只在我们家附近巡逻溜达。白天有时到饭点它还没回来,我们会在门口敞坝边上大声呼喊:小白耸小白耸,它只要听见,会立刻飞也似的奔回家。与我们日夜相处的小白耸,和我们全家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我们家不管谁出门,小白耸都要送上一程才返回家。不上学的日子,我和弟弟差不多每天都要去外面讨猪草,小白耸总是和我们形影不离,从头到尾陪伴着我们。上学期间,我和弟弟两人要走五六里山路去上学,小白耸总是喜欢黏着我们,跑前跑后,撒欢的跟着我们,我们一路撵它回家,它总是赖着不走,有时它假装往回走,等我们走远,它又小心翼翼贴上来,每回走到半路上一个叫“大核桃树”的石包树桩的地方,我们坚决不要它再跟了,它就会跳到大石头上去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跑下山,直到我们走远看不见了,他才会回家去陪外婆,顺便赖点吃的。下午我们放学回家,小白耸又会准时去老地方接我们,接到我们后,它总会兴奋异常的站立起来扑向我们,它会把它的双腿搭到弟弟肩上,头在弟弟脸上蹭来蹭去,哼哼唧唧的,弟弟也会抱着它扭来扭去,它开心不已,有时高兴得控制不住发出一种不像狗类的声音,笑死我了。有一次,小白耸接到我们后,弟弟把书包挂在它脖子上,它跟着我们走了一小段后,终于耐不住,快步的往前跑去,一会就不见了踪影,以前,有好几次它都会把书包送到家后,又跑回来接我们。这次,我们走到前面不远,看到小白耸居然坐在路中间不走,等我们走近一看,原来书从书包里掉出来了,原因是先前书包扣没扣好,走动中书被颠出来了,它发觉后很认真负责的坐在地上守着等我们,等我们到了把书装好,它才如释重负的跑开。有很多时候我们觉得小白耸不像是一只狗,感觉它什么都懂,只是表达不出来而已。

      时间在指缝间一点一点流逝,那一年秋天,把母亲和我们兄弟姊妹两代人从小带大的外婆因病去世了,我们全家都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但人生总有许多事是我们无力挽回的,老人总有一天要走自己的老路,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慢慢远去直到消失,什么也帮不了。人死总要入土为安,忙碌完外婆的后事后,我们的日常渐渐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这时才留意到小白耸的不一样,它看上去无精打采,眼含忧伤,给它饭食,只舔两口就走开趴到一边,懒懒的,厌厌地,逗它玩也只是勉为其难的应付一下,我们都以为它是生病了,给它吃了药,就没再注意它了。那几天,白天总不见它踪影,要到快吃晚饭时才见它回来,给它饭食,它也只象征性的舔舔,然后在家里房间之间走来走去,哼哼唧唧,像在找寻什么,走到外婆住过的房间,竟坐在外婆睡过的床前呜呜咽咽仰头哭泣,大大的泪珠滴滴答答往下掉,看到此情此景,我们明白了它的意思,都非常难过,弟弟忍不住紧紧抱住小白耸边哭泣边对它说:“小白耸,你别难过,我们知道你是在找外婆,外婆走了,是去天上了,天上没有病痛,外婆是快乐的,我们都要快乐!”一连三天,小白耸依然早出晚归,白天我们在门口坝子边大声喊它,也见不到它飞奔回来的身影,快傍晚的时候,才见它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仍然不怎么吃饭,晚上还是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呜呜咽咽的寻找。后来有村民告诉我们,白天看到小白耸趴在外婆的坟前,像睡着一样一动不动,一趴就是半天。我们才知道原来那几天,小白耸是去找外婆了。它白天去坟上找,晚上回家找。伤心过度的小白耸更加吃不下东西了,这样过了几天,小白耸突然失踪了,白天夜晚都看不到了它的身影。开始那段时间,弟弟曾号召他的小伙伴们分头到处寻找,但一无所获。每天一到饭点我们仍习惯在门口坝子边大声呼唤它,总期望有奇迹发生。我们每天都会给小白耸的食钵装满饭菜,希望哪天它回来时有吃的。

      日子在大人忙碌的劳作和孩子们嬉戏打闹中一天一天的走着,直到有一天,村里放牛的老头告诉弟弟,它看到我们家小白耸了,在附近一个叫“园山包”的山上松林里,但好像死了。弟弟寻着老头说的地方找到小白耸,看到它静静的趴在厚厚的松针上,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它骨瘦如柴,身子比以前小了一大圈,身上的毛已变成脏兮兮的黑灰色,只有那对大耳朵依然耸立着。弟弟用一个大麻布口袋把它装着提回家,在我们家敞坝靠左的最边上,挖了个深深的坑把它埋了,一起埋的还有它吃饭的钵钵。母亲说,小白耸是去陪外婆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万物渐渐开始勃发出新一轮的生机,有一天,我们发现在埋小白耸的土堆上冒出一棵小芽芽,我们也没怎么在意,对于生活在农村的孩子,看惯了房前屋后土地上经常会突然冒出一些不知名的小芽芽的现象,已经习以为常,不会觉得奇怪,直到不久后的一天,我们发现竟然是一棵小香椿树,我们惊讶极了,我们家院坝边栽有桃子李子梨子等果树,唯独没有香椿树,父亲曾经想挖一棵椿树来栽的,一直没栽成。我们殷勤的给小树浇水施肥。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小树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虽然还不粗壮,但笔直挺拔的树干已有了大树的雏形,光滑的树皮泛着淡淡的青色。树的顶端居然长出了两朵嫩嫩的椿芽,椿芽竖直耸立着努力的伸向天空。

2021年6月3日六盘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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