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伯母

我长到十五岁才去过伯母家,回家时伯母打发我一双很漂亮的袜子,这是我拥有的第一双好袜子,我对伯母充满了感激。

伯母家很宽敞,房间也多,但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应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伯母长相清秀,小巧玲珑,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身高不到1米5,就像童话里的小矮人。伯父身材高大,大约有1米75以上,高鼻梁,面容俊朗,相貌堂堂。两人走在一起,实在不般配,如果是讲相声,倒是挺合适的。

伯父是大少爷脾气,喜欢赌博,动不动就骂伯母,偏偏伯母性格也很刚烈,每次都不肯低头,伯父有时一气之下就冲出去了,一通宵都不回家。伯母拿他没辙,就只好过过嘴瘾,她最喜欢骂的一句话就是“少年亡,你这个少年亡。”大意就是“早死鬼。”

有一天晚上,伯父正在洗脚,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又争了起来,伯父顺手端起洗脚盆,毫不客气地把一盆洗脚水泼向伯母,然后把盆子往地上一丟,一个弹弓跑了。伯母毫无防备,脏兮兮的洗脚水泼了她一头一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脏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伯母用双手把头发往后一捋,又顺势抹了一把脸,然后抄起灶边的扫把,飞快地追了出去,可伯父早已不见了踪影,伯母气得直跺脚,咬着银牙狠狠地骂着:“这个不得好死的少年亡……”

吵归吵,却没听说伯母闹离婚。娇小玲珑的伯母很能干,细活一一纺纱绩麻做鞋绣花样样在行,粗活一一做饭喂猪砍柴种菜桩桩不甘人后。听我妈说,她种菜打窖子就像拉了线的,横竖都对得非常整齐。真羡慕伯母有一双巧手。生活清苦,但我的伯母却像每天吃了人参,有着使不完的劲。

听说伯母孕育了近20个子女,有的流产了,有的夭折了,存活下来的只有五子一女,还收养了一个女儿,一家九口人的吃穿用度,伯母安排得井井有条。

伯父赌博常常输光了家里的钱,甚至把田地都输掉了。伯母每年辛辛苦苦喂几头猪,卖了猪把田赎回来。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体重只有七十多斤的女子硬是撑起了一个大家庭。本该是小姐的命,却活成了超人。

有一年年底,三堂哥还不到一岁,伯母要去堂屋磨小麦粉,伯母想着堂屋四处漏风,怕冻着堂哥,就让堂哥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在火炕边烤火,前面用长条板凳挡着。伯母觉得万无一失了,就放心地去堂屋推磨,等她回到灶屋,堂哥推倒了前边的长条凳子,一只娇嫩的小手插进了红彤彤的柴灰里,手腕以下都烧熟了,嗓子都哭哑了,伯母疯了般抱起堂哥,恨不得砍断自己的手。从此小小年纪的堂哥失去了右手掌。

堂哥长相酷似伯父,高大帅气,因为残疾,一生过得很艰难,好不容易成了家,有了两个女儿。堂嫂虽然不能干,也是个伴啊。

女儿长大了,各自成了家,有了孩子,堂哥也是儿孙满堂了。堂哥快六十岁时,年轻帅气的小女婿不幸罹患肝癌,孝顺的女婿拖着病体给岳父庆了寿,不久就溘然长逝,留下娇妻弱子,一家人很长时间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堂嫂五十多岁的时候,一天傍晚坐在牛栏边一边喂牛一边看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堂嫂靠着墙壁陷入了昏迷。堂哥发现后,立即把她送往长沙治疗,却无力回天了。

老年失伴,堂哥既悲痛又孤独。不久,堂哥查出身患肺癌,与病魔抗争了几个月,受尽了折磨,于10月21日离开了这个给予他太多痛苦的世界。

伯父晚年突然懂事了,不再出去赌博,安心在家喂牛砍柴,也不再打伯母,总算有个家长的样子了。有一年,伯父上楼码柴禾,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当时,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绕着自家屋子转了三圈。

后来几个堂哥抬着伯父上医院治疗,伯父的病情急转直下,当晚就离开了人世,享年70岁。

大堂哥当过兵,转业后安排在长沙工作。不到花甲之年就因病离世。二堂哥刚及花甲也撒手人寰。四堂哥未及不惑之年抱憾而终。大堂姐夫未及知天命之年也枉生了。大堂姐的儿子刚过而立之年,给自家建房的时候从屋顶摔下来,当即送到医院救治,却因麻药过量枉送性命。

伯母今年九十有四,幸有小儿子陪伴在身边。几十年来,八位亲人相继离世,岁月对待老人家何其残忍,伯母的每一道皱纹里都盛满了悲痛。很难想象,瘦弱的伯母是如何熬过一个又一个苦难的日子的。可怜的伯母,好心疼您老人家!

惟愿每一个善良的人都被世界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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