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在时代动荡的大局里,男人的粗粝会被放大,和史诗电影彼此成就磅礴,而女性角色像一段附加的注脚,她们凄艳归凄艳,彷徨归彷徨。
然而,女性的情感层次却更为丰富,或者说,在艺术刻画上,她们身上的丰富更有表现的张力。几个世纪前的盛唐诗歌里如是,几个世纪后的光影世界里亦如是。只是端坐在那里,一个眼神,就能让观众看尽人物余生的所有无疾而终。
这样的女人,最好,配一身绿色的裙子。
《师父》中的赵国卉,看见陈识从武馆里冲出来的那一刻,拎着一箱子珍珠在天津街头发了疯似地跑。她身上的那件绿色旗袍,颜色偏暗,沉敛有余,更加衬得当时她对于陈识的孤注一掷。电影没有多说她到底有多爱那个男人,但是暗绿色的服饰和她奔跑的举动,这两个看似矛盾的搭配解释了矛盾背后的重视。
在本应该独善其身地离开的这一天,她穿着绿色的蕾丝旗袍,挑了一家武馆对面的面包店,一支一支地抽烟,异常沉稳。她在等她的余生。
绿色旗袍像瀑布一样填满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师娘没有追上远去的火车,她和陈识最终南下北上,电影言尽于此,好像身不由已才符合“江湖”的底色。在空荡的火车站台上,她头发散乱,身边是散落一地的珍珠,曾经视钱如命,如今这满地珠翠像活生生的一个笑话。
在导演徐浩峰的原著剧本作品中,主角二人的初见,“陈识一眼迷上她。”会让一个南洋浪荡了十三年的武人一眼迷上的女人,绝不是美艳这么简单。师娘的独特在一身绿色中发挥了出来,是命运的承受力。口口声声说“你去广东,我不跟”的人是她,一脸无畏地说出“他犯的事,我担着”的人还是她。
这样的气质绝不仅仅只是民国女子的独有气质,师娘身上的绿色旗袍,在《赎罪》中变成了塞西莉亚的一袭绿色长裙。
罗比被警察强行带走的那个夜晚,她一身绿色长裙成了电影中最经典的场景之一。站在家门口,在戛然而止的爱情里,单薄的身影让人快要窒息。无法想象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少女会在彻底的分离面前流露出那样克制的神色,她们是会啜泣,甚至失声痛哭的。所以,在师娘身上就应该是绿色,在塞西莉亚身上也恰恰是绿色,心有波澜,可寒潭沉底。
塞西莉亚曾轻抚着罗比的脸庞说“Come back to me.”两个坚毅的女人重叠在一起,这句话,就当也是替师娘说出口的吧。
“Find you.Love you. Marry you. And live without shame.”这样的承诺支撑着塞西莉亚把短短的一生都熬成了等待的模样,即便最后都没有等来和罗比重逢。
眼睛里没有故事的女人,穿不好深绿色。这颜色中的安静成分密度太大了,安静到人生太过平淡的女人兜不住,会显出不自信。
在《倾城之恋》的字里行间,写惯了凉薄凄厉的张爱玲也给了乱世里的白流苏这样一身绿色。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白流苏穿着绿色玻璃雨衣,范柳原却说这绿色像一只瓶——“药瓶。”她以为他在那里讽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加了一句:“你是医我的药。”
然而在《倾城之恋》的小说里,紧接着还有一句“她红了脸,白了他一眼。”良人在侧,娇嗔溢出来也有人接着。白流苏和范柳原在故事里还有彼此治愈的空间。而电影里,师娘赵国卉没有,塞西莉亚也没有,那两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女人只是在孤独里等着一个人。
她们眼里的坚定夹杂着难过、失落、惊恐、不知所措,却都凝成了脸上的决绝,套在绿色之下的她们,也像一只药瓶,却失去了本该医治的人,空空的一只瓶子,装着余生注定的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