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生和李翠华是鑫城厂子里新分配的大学生,俩人都是从谭城那个小地方走出来的,彼此相熟,平日里常常相互照应。厂里有些好事的人便都传闲话说,这两个年轻人是一对。
这话其实说的不无道理:他俩既是老乡还是同学,都是有文化的人。听说俩人的父母好似还有几分交情。
万生和翠华长的也登对,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印刷厂里后生小子除了姓赵的谁还配得上李翠华这枝娇花。
一来二去,闲话成了真,赵万生每日下了工都巴巴地等在织布厂门口接翠华下班,俩个人沿着穿城而过的金水河绕远路走回工厂宿舍。
鑫城自古发达,百年前一城命脉靠的是漕运必经的金水河。江南的粮食、丝绸、茶叶、贡果,江北的盐铁、矿产全都荡悠悠地打从波光粼粼的河上走过,金水两岸更是寸土寸金,巴掌大小的地方都能起三层楼。而今这条河莫说不走船了,连人都不常往那去。从前小二层凭河而建的商铺、勾栏全都化成了细细瘦瘦不经风的柳树,唯有一二胆大的情侣,躲到这僻静地来谈情说爱。
其实,消受不起百年运势的土地多了去,不单单只有金水两岸。好比项羽一把火,咸阳城八百里阿房宫都化作焦土;金兵铁骑扫荡,汴京城连带里头住的皇亲贵胄都四处零落。赵万生和李翠华的老家——谭城,也曾经有过一段热闹的旧时光。
谭城最早是个没名字的村,不知道哪天村头大柳树下冒出一汪活水,树底下许是埋了什么精怪,人若是有长不好的皮外伤,甚至是断手断脚的大损伤,只要泡到这水里,不出两个时辰,尺把长的口子都能长好,齐根斩断的手脚也可再生。
而且长出来的皮肉细嫩白皙,宛若初生的婴孩,恐怕皇帝宫里娘娘的水嫩肌肤都比不上。
也有些起了坏心的人想从这活泉里偷水,买了挣钱。但打上来的水,离开活泉不过半个时辰,就功效全无,而且放上半天就腥臭异常,混浊的吓人,活鱼活虾泡进去就死,连浇地都烧庄稼。
穷人家的女儿命贱,不怕死地借着活水擦身洗澡,个个都出落地貌美如花。可惜长得美对于穷姑娘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好命的做了老地主的姨太太,歹命地让人拐进县城做了娼妓。
可就是这些穷苦姑娘们,把活水的秘密同浮萍一样的自己带了出去。
治病救命的泉成了女人永葆青春的仙药。十里八乡富贵人家的夫人、姨太太,都争着今天来泡泡脚,明天洗洗胳膊的。
女人们发现,但凡活泉里略略浸洗过的地方,不仅肌肤光彩照人,还能化骨塑形:让肥头大耳的变瘦,骨瘦如柴的丰润。
泡过这泉的女儿,虽说身形万里无一,可谓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但美中不足的是偏偏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高矮胖瘦都十分肖像。
不出半年,县里官府就拨了一批银子,又派了几个衙役,在农闲时节征了好些个游手好闲的村夫,断断续续拢共挖了三年,泉水也积了三年,修起一方大池,还请县城里肚子里最有墨水的张举人给池子起名叫做:化生池。
张举人学富五车,化生这名字取得好。凡人在这池水里趟过一遭,就好比娘胎里再造一回,从前日子刻在身上的崎岖坎坷,老天爷造物开的种种玩笑都一并弥补回来,身上擦净就能重新做人。
再后来,小县城依仗一潭清泉闻名四海,皇帝老儿都曾经为了宠冠六宫的贵妃在这修过行宫,把化生池一分做二,引暗渠联通,一半仍叫化生池,另一半圈在行宫里专供娘娘泡澡,唤作清水潭。
世人都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没人在意官驿道上跑死的快马。行宫建成娘娘们喜不自禁,却鲜有人知道开渠放水的时候,好多役夫没了踪迹,甚至当差的也失踪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