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开头,主人公波特就从一个旅馆小房间里醒来,真的醒来了吗?想必没有。沉睡是一个人从有意识到无意识的转换,而醒来的那一刻,便是意识和无意识的夹杂,一种说不出的放松,又有一种必须回到现实的逼仄。
旅馆的小房间幽静而封闭,就像暂住的壳,天花板,窗户,颜色都像偶然出现,当离开房间回到旅途之后,又荡然消逝,似乎从无存在过。
这就是保罗·鲍尔斯《遮蔽的天空》的开头场面,全书的基调由此开始,一种平静而细腻的意识流由此漫出。
全书的背景是一战,战争摧毁一切,包括人的思考方式。人们的思维不再稳定,似乎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都毫无价值。
波特带着姬特来到了撒哈拉地区,同行还有一位朋友叫特纳。撒哈拉地区是一片原始之地,本土人贫穷肮脏却不自知,他们自有一套生活方式,容纳万物,与土地共处。如果说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土著人的生活,那便是钝感。是的,缺乏对文明的感知,那便是钝感,钝感所形成的环境往往与世隔绝,让人恍惚其中,产生一种自身不被摧毁的安全感。
波特喜欢这样的环境,认为可以逃离战争的恐惧。姬特随他旅行至此,并不是自愿,而是一种妥协。
真正的作家,读者不知道其性别,鲍尔斯便是这样,他文笔的细腻程度绝不知他是一位男性作家。这部作品的节奏很缓慢,结构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松散,他在撒哈拉这片刮着黄沙的原始土地上放置了三个来自西方的文明人,这三个文明人内心深处所流露出来的感触,他都写出来,一字不落,看似漫不经心,却会让读者触目惊心。
波特和姬特在一起十年,平平淡淡,彼此疏离,甚至各自出轨。这一次非洲之旅,成全了他们的爱情,也夺去了他们的灵魂。
波特得病,姬特觉得自己有责任细心照顾,她不顾一切地陪伴昏睡中的波特,但当波特醒来,恢复意识,她又感觉到一种恶心,不再面对他。波特没有好转,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顿然醒悟,对姬特表白:原来我一直都在为你而活着,我没有意识到,而现在,你要离开了。姬特冷漠的面具分崩离析,她大哭:我一直在这里啊。
我如果说错就错在他们都有独立的思想,都守护着各自的观点,绝不妥协,独立之思想对于婚姻和爱情绝无益处,但会激发出最闪亮的光芒,我说这是一种错误,真的就错了吗?也许我的笔要转向现实。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到了适当的年龄便要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领得一纸证书,进而繁衍生育,构造一种家庭生活。婚姻生活其实是一种社会关系的维护,只是关系更为亲密些,这种关系要靠双方来小心翼翼的维持,在一些场合,某一方甚至要牺牲自己的态度和观点来成全另一方来换得欢笑和完满,一些人的婚姻甚至要靠彼此的演戏换取永久的和平,这并不是文学里的爱情。
波特和姬特也是这样,但他们太敏感,敏感到可以感觉到对方对自己作出了让步,因此会沮丧。他们各自的思想就像棱角一般,刺破皮肤,隐藏不住,因此会彼此感受不到对方的关照和爱,围绕他们的只有价值观的争吵和冷漠的气氛,就算是这样,却激发了纯粹真实的爱情,只是彼此在自我欺骗,感觉不到爱对方和对方对自己的爱。
这种爱情其实和物质无关,波特误以为和姬特在撒哈拉生活就可以脱离物质文明和西方文明,他们的爱情会回归。但他没有发现,这片没有文明印记的地方,反而让一切拥有的变得极度虚无,文明不重要,那爱情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浑浑噩噩,不思考的生存。
波特走了,留下姬特一人,流浪于沙漠。我可以感觉到黄沙漫天,前方漫无边际,一个弱小的女人,失去了丈夫,或者说,失去了唯一一个理解她的人。她得知了丈夫对她的爱意,却承受不起,选择性地忘记和丈夫的一切,以为可以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生活。
她变成了半个土著人,和他们一样简单的思考,她完全接纳他们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她甚至不要自己的肉体。她屈从与土著人,从这种被人安排和摆弄的生活中获得巨大的快感,这种快感无关责任,无关灵魂,无关未来,只有当下。
她麻木了,原本美丽的大眼睛已经没有一丝神色,当她凭着最后一点思想从拥有她的土著领袖那里逃出来,得知朋友特纳将要来看望她,她应该是想起了波特,想起了责任,想起了痛苦,她自动屏蔽。
她的眼睛已经沉淀,就像鱼的眼睛。他们说:她疯了。
撒哈拉地区夺走了波特的生命,她已经用自己的灵魂为他陪葬。他们两人,都留在了撒哈拉。
这种爱情,我真的很悲伤,一种彻头彻尾地关于虚无的悲伤。有人说:这部作品告诉我们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这是一个整体的人的意识流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