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了,天还有些冷。
老张家的前院,是小河家。两家之间就隔着一个园子。
老张太太夜里总起夜,因为天黑,她不愿意去茅房,摸黑怕踩到脏东西,就蹲在园子里。
忽然,她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声,就一声,差点把她吓得坐地上。就觉得像一道流星,从夜空中刷的一下,过去了。她提起裤子,正在分辨声音的方位,这时,她又听见一声,好像很痛苦,还支吾着。老太太的心“咚咚”地狂跳着,她无力地蹲了下来,身体哆嗦着怕坐地上,就手拄着地。她很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声音,听着怪瘆人的。像是男声,又像是女声,像是挣扎,又像是不由自主。老太太疑惑地刚要站起来,那瘆人的叫声,又叫了几声,这次要比先前急促,但却短而骤停,想叫又忍着,像被捂着嘴 ,发不出来,但却很想发出来。
然后 ,没有了。
老太太最后弄明白了,声音来自前屋。她不免担心起来,小河家里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吗?要不要叫醒儿子去看看,刚才的叫声,分明是很憋闷地发出来,很难受的样子。可她忽然又想起,头两天也好像有过一次,只是听到一两声,当时也没弄明白,是哪里传出来的。
第二天,老太太早早起来,看见小河媳妇出来倒尿盆,还看见那个盲人,摸索着上厕所。
“小河没在家吗?”
“没有,出去好几天了。”儿子说。
小河从小一条腿有残疾,慢走看不出来,快走就很明显的踮脚。身子骨很单薄,总是有气无力的,种地显然是力不从心,就把地包给了屯邻。
小河头脑灵活,能说会道。多年来 ,他潜心研习什么《易经》,《铁板神数》,经常不在家,据说出去打板算卦。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和随机应变的能力,每次出去一趟,回来都小有收入。
大瓦房盖上了,媳妇穿的也好起来。
夫妻俩不大合群,平日里也不与邻人往来,没事儿就闷在屋子里,若是小河外出,媳妇更是不大露面了。
屯里的人都说,他们两口子有些隔路。
究竟是什么原因,婚后多年没有孩子,谁也不清楚。
同龄人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小河不光是走路踮脚,头都不大抬起了,媳妇更是深居简出,院墙垒得很高,大门也换成封闭式的,这院子里,从此就透着一种神秘感。
那还是雨水前后,小河领回一个年轻的盲人。
“小河家那个瞎子,卦算得贼准。”
“你只要报生辰八字,他就能算出你的一切事儿,包括身体有啥病。”
于是,大门不再关闭,院子里经常来来往往的人们,大家都传小河家来的这个神算盲人。一说他是小河的师兄,一说是小河的朋友,还有人说是小河的师父。
小河并不经常在家,他依然出去打板算卦,隔三差五回来几天。
那个盲人别看眼睛看不见,但他什么都知道。不算卦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也会凑进来,听他谈古论今。还能讲评书,不知他是怎么背的这么长的评书。而且还能作诗,出口成章。他说他全中国几乎走遍了,所以,无论你问他什么,他都知道。
人们去小河家算卦,听那盲人讲评书。小河媳妇闷在屋里也不出屋。
清明一过。
老太太天天起早,在园子里听小河媳妇,在厕所里干呕,“难道是……”
夜里,老太太趴在窗台上看三星,她总是这样就知道几点了。忽然,看见前屋有光闪烁,好像是手电筒。老太太走进园子,忽然听见“咣当”一声,然后是男人的叫声,踢打声。这可跟上回听到的可不一样了,这分明是男人“哎呦哎呦”的疼痛的叫声,但同样被捂住了嘴,发不出来。
小河家的大门的响声,她总是能分清,因为周围都没有那种大门。
小河的摩托车声,跟前,就他有摩托。摩托车伴着狗的叫声,向西,一直远去,没了声音。
狗却一直在狂叫,并且连着前屯,更远的地方。
“小河家那个瞎子走了。”儿子说。
“多暂走的?”老张太太心里一动,“好像昨天白天还见到他在院子里。”
“你看错了吧?小河说走好几天了。”
“小河多暂回来的?”
“不知道,好像也好几天了,没人注意呢。”
老太太又想起夜里的叫声,但不拿准,不能瞎说。
小河家又开始大门紧闭了,小河依旧经常出去算卦,他媳妇依旧大门不出。
中秋节后。
老张太太蹲在院子里拔萝卜。
“二姑奶,给我一个萝卜呗!”
老太太一抬头,小河媳妇站在墙外,因他家房子后盖的,地势高,墙矮,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隆起的肚子。老张太太拔了两个萝卜,走到墙下,看着那有五个多月的肚子。
“挺好啊?”
“啊,挺好。”
“几月的?”
“冬至前的。”
“真好。”
不知为什么,老太太想起了早年间的“放青”。就是,不能生育的男人,会同意妻子跟别的男人生一个孩子养着。
冬月二十五,小河媳妇生了个小子。
时间真快,几年过去了,老张太太每次看见小河家的孩子,看见那孩子闭着眼睛的样子,就想起那个曾经在院子里踱步的算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