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1
“沿着山路走去,便是忘川岭最险峻的地势,姑娘可是做好了准备?”
提悬壶的伙计扭身示意,夕阳余晖肆意泼洒了半边天际,业火灼烧至无休无涯,云层夹杂烈火混稠着。扭身震落的桃花纷纷扬扬洒落,谋做一场盛大的花事,“可惜,我却没有回首的路。”
环身一顾。清煦舞梢伴花眠,执叶佐酒思三秋。
崇阿夤缘,阴翳芊眠。青红交织,是打翻的色调,倾泻而出一股脑蔓延开来,稠密到再也分不开,沦为一体。
世人皆说,昏晓之时百鬼夜行。我倒偏不轻信。
昔人已去,这世间浩荡,来去空空,若真遇你,倒也了却我心头事。
大抵无人知,我故经此地,不单业命所需,更为了埋藏深处扬灰作土的陈年旧事。
下意扶去,剑鞘那理不清的复杂纹络,千山万水之外燃起的烽火,火星倚得东风竟飘至于此,落皮肤上便炽烫的要紧,我终究还是要经这一生的长恨。
杨树2
“三径荒景,一朝枯荣,我打穷荒绝徼而来。”
傍着几碑枯骨,四面临着荒坟。野径无人,凄神怆寒。足踏忘川,历了一番蚀骨之痛,未可化解满身行头。鬼官判下妖塔炼狱,我不甘于阳间的劫。感其冥顽障眼,孽欲横生,竟允自为一缕孤魂,天地一粟。
我彷徨在阴阳尽头,顶着微茫的光,游荡在忘川。我怀着半缕紫烟,身似烟轻,早无骨肉。
“业障苦果,都让我吃遍了罢。”
目光恍然一滞,我被卷进流霞桃色的林。湖光照影,依稀秦淮画舫,晓舟恣意,荡涤春心不问是何年。
人影晦暗不明,迸散交叠,两眼蕴光,我极速伸手捉那一抹影。阴间三更索命,我恍然,急急地唤她,生怕误了期限,从此相隔无期。
“你…是谁?”
杨晔3
灼妍姝华,轻嗅暗花。“你又是谁?”
听闻,人死后,沦为魂,魂念深而不散,依约人形,但无影随。下意眺去,果真如此。
眉目轻挑,野径拢雾,做一世漂泊的恶,放一生无休的痴。这乱世烽火,腥风血雨,埋藏于地的冤魂自然多之又多。青锋护体,自然无畏。
浮生青萍志,白骨栖寒鸦。窥海波涌,潮浪相击。怀抄凤笺锦字,暗记隐隐作烫。关山边庭,停顿于此。
少留止步,约略唤我。“您是心事尚未了却?”
心镜灼肤,端的无据。偏觉就中有异,不敢多言。
皓月当空,小径崎岖。幽沉沦落,却疑是故人。
可是你魂,诉我无情。可是你魄,遣冥夜同游。
杨树4
皆说百鬼畏明,无惧孤魂野鬼,谁凭中天穷尽,又是月华盈虚。失神一瞬,撼动了心中沉疴,陷入百尺危楼,明灭里窥进深渊。
业火焚了多少怨骨,鸿冥与极乐,或平步登天,或坠进阿鼻,骨透着繁霜。
“我行过故阴空林,薄雾横深,屈于沼地,忘川是我归宿。但我…情途未断,入不了轮回道。”
“是我不肯,我不肯。”
欲界虚妄,化雾,极缓地打个转儿,和着风一卷,又钻进躯壳中去。浑浑华胥,有情仍在彼岸漂泊。
我只用眼,把她的模样再烙一遍。“我悔了。”
“我恨自己前世的债。到了如今…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躯体隐隐作痛,撑不到暮鼓敲起,晨钟三奏,这载着清风明月的浩荡天地间,将撕碎我七魄,去向九州最深处。
“可是天道有常,我没有机会了。”
“多少偃蹇,它…载不起我的凡念。任它厉,任我怨,滚滚天道,只是一句吁叹。”
盘怨人世,抑或魂归忘川,且用一遭坎途,暗浮的玄机,足矣让破舟覆水。
杨晔5
残点破晓,蘋风喧嚣。攒眉轸念莫辞频,酒涸叶旧,楚竹惊鸾。我许是大梦初醒,缥缥缈缈不知所言。拚作滞留,销得回首。可随我一朝,又赐我闲役梦魂,做这人世间浑浑噩噩的棋,奔赴一场致命的局?
谁信道我落的棋,今世的因果,来生的余恨,黑白分明,爱恨可憎。
举袖问安,我睹到他容颜,还有那眉目的落寞。
“我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遇见你。”
两盏灯火映不完,半面残墙侵影点。三笔画歌难成谱,四根不清五毒生。
六弦琵琶空对月,七思八定棋不安。九歌十重天上奏,留得青冢贻阿谁。
“我这一生都注定失望。你为崟岭我为藤蔓,夤缘求癊忘乎安慭。许是我生来怪异,非要落得绝无可依,才懂得珍惜。”
本意与君同,可凡尘世事受直业命,不可不安。
千尺游丝,怨月愁烟。
“可愿等我...待到春草扶苏,江草复青。我必追至黄泉,截下你那碗孟婆汤,陪你赏尽彼岸妖艳花开直至魂飞魄散。”他容颜依约散去,慢由相拥。
血漫过腕络,算筹余恨。刀剑相向,蟫蟫作隐。
秦淮画舫,终是残舟空渡。駃马向殥,一剑百师,奏起这段往事,滢滢曲折荡起涟漪不平。
原来,诀别是千山万水之后再起的征途。
请你...等我。
杨树6
颈上传来熟悉的温度,呵气萦绕在耳畔。那是春风度不去的玉门关,夏日里吹过心窝的徐徐凉风。霎时,星辰轮转,天地融一,风清音阔,八方凄唤都不在。心口颤颤。命门被刮得生疼,痛入四肢百骸。
“我羡极了布衣百姓的炊烟景,掬水欢。纵然世间百态,纵然只有花棚石磴,我也甘愿,可没有机会了。”
“你,要替我好好活着,我…我该走了。”
一声乌啼击碎星宿牛斗,空山远水都作了虚无幻界。白骨森森,阴魂横生,我迈不动脚步,怀中人正在被强行分离。
我伸手探向虚空一处,抬眼不过层层烟云,过耳的是凄厉的叫嚣——那是蛇群盘踞、厉鬼哀嚎的极冥。声音空灵飘渺难已辨认,但我深知她是听见的。
“你会怪我么……”
崩紧了即将散失的神经,心里划过一阵激流。那流淌的液体是鲜血,它萦绕在这副躯壳中,它载着罪恶和不甘,它夺着我一寸一缕的意志。
下一刻,妖冶的彼岸花刺进了双目,再睁眼是一片混沌,我飘在浩瀚的空中,任由那蛆虫啃噬着脊骨,厉鬼扒开心窍饮尽了心头血,它们撕扯着五脏六腑,给予我最深最极致的孽障。
一魂破碎在业火的焚烧中,抽净了阳气,它无畏于沼池下的肮脏,一魄又身过魑魅,共魍魉栖息,七魂六魄无一幸免于十方冥界的审判。
一道惊雷直指那具残体,山摧地裂,霎时消失殆尽,把它混进一汪血海中。而后乌云盖顶,一场骤雨全作闹剧的结束,诸多纷攘归于平静。
“我本不是神,逃不过天诛地灭。保重。”
——相传,那极冥天池污浊横生,多少洗不去的恶果在那里扯尽焚尽,多少妄图逆天而行的魂灵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