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已经整整五个月又二十天了。
犹记得六年前的那个下午,拿到医院诊断书的那一刻,我一脸惊愕,然后尽量用云淡风轻的语调告诉她:你胃溃疡,要好好保养。
母亲不识字,她还是如往常那般信任我,然后抱怨自己年老了,身体不行了,帮不了我们什么忙了。只是,我不敢看母亲,我担心母亲会从我的眼神中发现些什么异样。
生活总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给你有力一击,让你猝不及防。 之后的几年,母亲一直与药为伴,冷的,酸的,辣的,甜的,吃下去就马上会在她胃里翻江倒海,所以每天能吃的,只是些清淡的青菜和米饭。 五年的时间,诚惶诚恐,常常担心一觉醒来,母亲就不在了。每每看到母亲难受吃药,却只能安慰她会好起来的时候,我知道,善意的谎言迟早会拆穿,母亲终有一天会被病魔带走,离我而去。
2018年春节过后,母亲胃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在实在忍受不了疼痛的折磨后,母亲抱着最后的希望,从衡阳的医院辗转到深圳,想做最后一搏。然而面对已经扩散的癌细胞以及高龄,高血压等高风险问题,医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结局早已注定,但我们还得让母亲对自己身体的康复充满希望。
我清醒地悲伤着。
当每天大剂量的止疼针也不能缓解身体的疼痛后,母亲再次失望的离开了深圳,回到老家那片她熟悉的土地上,想落叶归根。在之后的每次通话中,母亲都安慰我:我现在还能照顾自己,你工作忙,不用回来。其实她只是不想让我知道,每当她疼痛得彻夜难眠时,有多么希望我能在她身边,哪怕只是抚摸着她的手,陪她说说话,也能给予她很大的安慰。一如小时候漆黑夜晚的我,只要在她身边,就能安稳地入睡。
终于到了国庆,一路塞车,到家时已是午夜时分,母亲还没睡着,她还在等着我回来。昏黄的灯光下,短短两个月不见的母亲已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看到我,母亲昏暗的眼神似乎一下明亮了许多,可第一句话依然是问我们这么晚了饿不饿,有没有吃过饭?我强忍着眼眶的泪水,紧握着母亲的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是谁说“你把我养大,我陪你变老”?又是谁说“父母在,不远游”?于我而言,这就像一根扎在心头的刺,无颜面对。
母亲虚弱得已经走不了路,甚至连脚也抬不起来。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认认真真地陪着母亲,珍惜这已经屈指可数的时光。母亲的房间摆了个小床,晚上我睡在她床边,此时的母亲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几乎彻夜不眠,而且浑身疼痛,每每此刻我就坐在她身边,用我笨拙的手指,给母亲按摩她那已经干瘪的手,脚,背以及任何疼痛的部位。
偶尔不疼的午后,天气晴朗的话,母亲会想出来晒晒太阳,我轻轻把她抱到椅子上,然后把椅子移到外面,让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靠在椅子上的母亲身上,我静坐在旁边搂着母亲的肩膀,抚摸着她那布满皱纹和针眼的手,多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
然而母亲的身体还是越来越虚弱,几乎不能进食,甚至连牛奶都难以下咽,她那瘦弱的身体如同这个深秋那一片片把营养都给了大树而逐渐枯萎的黄叶,随时都会随风飘落。
母亲最终还是走了,在我回来后的第16天的那个上午,安详地走了。
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嚎啕大哭,或许,对于母亲,这也是一种解脱,不用再受那无穷无尽的病痛折磨。
母亲最后安息的地方在门前对面的那座宁静的小山岗上,紧挨着父亲,两个人只有一步之遥。也许,您今生所受的一切与儿无法所说的病痛与委屈,以及您与父亲曾经有过的幸福和甜蜜,在世界的那一头,在微风拂过山岗的每一个清晨和黄昏,都可以跟父亲轻柔地诉说。
2019春节又即将到来,又是一年年末时,当在外打拼的游子脸上大都洋溢着对回家的期待时,我却有些莫名的失落,那个曾伴我成长让我魂牵梦绕的湘南小山村,已或多或少让我失去了些回去的动力。
有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深以为然。
曾几何时,只要我回家,母亲都会提前把我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晒得温暖舒适。那里有阳光的味道,有家的味道,也有母亲爱的味道。
在母亲面前,我可以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放肆而乖张。
一如小时候我顽皮,在外惹事,母亲总会拿着藤条吓唬我,每每在我承认错误之后,母亲又都会原谅我,千千万万次。
可是,我再也没有母亲了,再也没有谁还会拿藤条来吓唬我了。
好多次,午夜梦回时分,总情不自禁想起母亲那慈祥的脸,想起小时候用我稚嫩的小手,像跟屁虫一样拉着母亲的衣角,于晚霞的余晖中,游荡在故乡的田野上。
今天,我回到您安息的地方来看您了。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冥冥重泉哭不闻,潇潇暮雨人归去。 愿世界另一头的您,不再有病痛;愿世界另一头的您,每天有笑容。
~~~感谢姐姐哥哥们的付出,你们分担了属于我的那一份责任,也让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多了些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