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随笔小记》

普惠是一块不大的小县城,说是城或许有些夸张,因为整座城没有一个红绿灯,一家奶茶店,甚至都没有一栋超过五层的楼房,说到底这地方并不算特别穷,偶尔也能瞥见零星开豪车住别墅的大户。

只是太落后了。

落后就留不住人,能留在这里居住的只是一些同样落后的人。

是这些落后的人支撑着“库尔勒市十四中学”的生源,而十四中学里的孩子也一样落后。

库尔勒市是远近闻名的梨城,但也不过是个小城,作为丝绸之路的必经路,人们都盼望着它未来的前景。

当十四中的学生考入库尔勒这座“大城市”,心里总会拿自己与城里孩子比较,越比较就越自卑。

常说农村孩子老实,懂事,听话,善良,其实并不然,主要是因为他们到了城里,那种自卑的心里让他们坏不起来。只要在城里待久了,自然也会滋生出各种怪模怪样的性格。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初到城市,不知道出租车的昂贵,总是喜欢打的去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直到钱花光了才恍然大悟,原来打的这么贵。

看到城里女人穿着貂皮,牵着洋狗,化着浓妆,也会觉得好美好洋气,自卑的心里开始发挥作用,总是不敢直视她们的双眼,经过时也会不自觉的低着头直不起腰来。

总感觉自己是外来客,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连走的每一步路都小心谨慎。

但也从未有过回家的想法,我渴望走出那个鸟大的地方,走向更大的城市,我们都想向内地发展,朝繁华的地方走。

从小就受到农村父母的耳濡目染,天天都在给我们灌输“做农民苦,读书才能出人头地”的思想,我们就算自己不想离开,也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所以我强逼着自己去适应这座城市,去融入这里的生活。

目前我正在普惠的一家卫生院打针,这里一共三家医院,一家社区要求开的,一家县干部要求开的,只有一家是私人老字号。

给我看病的医生姓吴,我得了支气管炎,咳得实在难受,前两天因为要考试我没敢告诉父母,现在我感觉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才被他们火急火燎的送来。明天还有一场考试,所以今天就得把事情解决了。

初进卫生院,在门口探头和吴医生对视了一眼,秃头,余下的头发近全白,脸瘦长,眼睛有神,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只笔。

他说话的语速很快,语言中充满了自信,似乎这里的所有人都很尊敬他,我面对他有一种不自觉的压迫感。

他为我开了五瓶吊针,让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输液。

忙完了我的事情,无所事事的他开始抠鼻屎……额……这一瞬间他在我心中的全部形象都崩塌了,果然还是充满了普惠的亲切感。

这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彝族女人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畏手畏脚的年轻彝族小伙子。像这样的彝族人在普惠比比皆是,他们给我们的印象便是各种肮脏,各种混乱,性格时而粗暴,一言不合就动手,时而温顺,对老板言听计从。

彝族男子有些见不得人的藏在门口,而那个彝族女人有些扭扭捏捏不敢过来。吴医生用他浑厚的声音,操着一口四川口音:“过来嘛,你怕啥子怕,快过来!”女人这才走过来,脸上害羞的笑着掩饰尴尬,吴医生继续说了:“你啷个不过来唉,你得了啥子病,来,跟我说一说”

女人不语,只是继续害羞的笑着,吴医生语气有些生气,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说啊,啥子病,还不好意思说喽?来,跟我说说你得了啥子特殊的病,还不能说了?”

女人还是不说话,只是有些春风满面的笑着。

这时候,一个河南中年男人穿着拖鞋,我清楚的看到他干燥的脚掌上汗和泥混杂的污垢,我甚至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脚臭味。

中年男人和吴医生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把一叠纸交给吴医生,我眼看着那根刚掏完鼻屎的手就这样和那叠文件亲密接触,不禁感慨道:“吴医生可真是个不拘小节的真实的人啊!”

等中年人走了,那个彝族女子才敢说出她的症状,她的声音很小,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我,居然没听见一点声音,后来才知道病状居然是——堕胎。

我有些明白为什么男人猫在门口不敢进来,女人为什么总是笑不敢出声,这确实是一个叫人难以启齿的话题。

若有若无都脚臭味又出现了,我以为那个河南中年男人回来了,四处张望,只看到一个脱了拖鞋的中年人开始躺在这里唯一的一张窄床上,从我的角度,刚好还可以看见他脚掌延边堆积的汗泥混合物。

我曾经去过沿海一带,那里很多地方很多人也喜欢穿拖鞋出门,甚至你低头很难看见一双严丝合缝的鞋。

但是在新疆,这种现象并不多,大多都是人们从内路老家带回来的习惯。

普惠的有些人也喜欢穿着很久未洗的拖鞋出门,他们毫不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或者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个样,他们这也算是融入集体了吧。

处理完彝族女人的事情,吴医生又开始无聊了,他和我旁边的女士聊了几句,问她喝不喝水,女人有些依病卖病的指挥吴医生去倒水,喝了一杯还不够,还喝第二杯。吴医生调笑着说道:“大中午口渴不会说,渴死你个龟儿子!”女人尴尬的笑笑,没有说话,再要水时,声音小了很多。

他问我喝不喝水,我自然不敢让他去给我倒,急忙拒绝,这时候,一个庸胖的老妇人,头发乱糟糟的在门口比划着,像是在表达什么。

吴医生就轻驾熟的勾了勾手,老妇人这才敢推门而入,她张望四周,发现吴医生的桌子上有一个空瓶子,急忙拿起来,嘴里说道:“这瓶子不要了吧?”是河南口音,吴医生挥挥手:“拿去走,拿去走,就是专门给你留的嘛!”语气充满了无奈。

吴医生是个闲不住的人,忙完所有事情,他开始想事情做,一会找我们这些病人聊聊天,一会无聊的四处走走,一会又拖地,一会摆空调的位置……

我开始有些明白吴医生为什么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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