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草长莺语啾唧山野，天青水碧柳丝轻抚，一条蜿蜒盘桓的小溪流淌在绿野浅处，里面的青石清澈亮眼，连那肥硕的鱼儿都凑着热闹来蹦一下好打破鸟语霸占的局面呢！

        溪水旁，一长发青衣，后背举银剑的妙龄女子久久伫立，剑穗低垂，望着远方的山峦草木，若有所思。后面一青花小童或坐或立，时而耍剑，时而扑蝶，好不欢快。许久，小童问：

        “喂，师父你一直在这，都没去过别处，是不是在等着谁?”小童仰着稚嫩的小脸儿问道，

        女子一如旧姿，直到被小徒弟拉扯右手才恍然若失回答道：

        “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说着用右手轻轻撩理了一丝乱下的头发。

         “你一个人这么久，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

        黄昏时分，师父带着徒弟回去了。清光照着弟子稚嫩的脸蛋儿，女子轻身过来，把徒弟露出来的双手放回被子下，又掖了掖他脖颈边的被子，然后爱怜的看着弟子那脸庞，好像回想起了什么。随后，她起身一收衣袖，走向楼台，望着月儿，叹声深沉……

        一日，带着十岁的徒弟前往山下，热闹的市集，拥挤的人流，褐色的衣裙，各色吃食的叫卖，充斥着师徒俩的眼耳。女师父在前面悠然散步，徒弟跟在后面一步一张望，小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四处摇摆。弟子双手紧紧拉着师父的右手衣袖，一步不离，尽管双眼盯着那些红红绿绿的衣食货物。

       “我先去给你买包包和糖葫芦，你等着我!怎么了?一个人害怕?”师父回头温柔说道。

         “才没有!”徒弟一脸任性，扭着脸蛋大声说着。

        “那你为何拽着我的衣角?”师父用修长的柔手摸摸徒弟的脑袋，蹲下给他说着。

        “我—哦——”徒弟低下头。

        “不怕，师父跟着你。我们俩一起，同去同归!”师父拉着徒弟的小手，软软的，很贴心。

         师父看着徒弟嘟囔着双颊，吞吐着糖葫芦的样子，咯咯的笑了，还用双手抱起他的小脸，惹得徒弟一阵打闹，追着她跑了一路……

         武艺大会上，按例师徒比试，若师父不胜弟子，则出师。那一天，几个惊心动魄的招式过后，师父败下阵来，在一旁轻轻喘气。

         “你又输了。”这时已是英姿飒爽的青年徒弟，连说话都带着几分英气。

        “知道了知道了，徒弟还是长大了啊。”说着把剑插回剑鞘里。

        “这下你不用一直跟在我后面，担心我被人欺负了吧。”

        “你这身新衣服不错呀，看起来像名扬天下那么回事儿。”师父拍拍徒弟的肩膀，看他的脸都得仰视了。

         “师傅，你的亲友呢?”

        “这是你的小马驹吗?挺帅的嘛!你记得要每天刷洗，这样它长大了毛色会—”师父指着旁边的小马。

         “这些我知道。”

         “对了!我这还有些上好的马草!”

        “不用了，我都有。”徒弟不耐烦的说着，回身走了。

         那时秋风正紧，呜咽萧瑟。徒弟早就想名扬天下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师父前去送别，一路似掩面非掩，走到尽头连动听的声音都变了，那是悲哀吗？

        回想起几年前刚躁动的时候，小徒弟很是让师父头疼啊。那天也是下山，徒弟要自己小闯一番。

        “都跟你说别跟着我了，你怎么还跟着!”

        ……

        “干嘛不说话!”

        “你不是嫌我吵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

        “马上就要出师了，我给你准备了新衣裳， 你试试?”

       “你做的衣服太丑了，穿着这么丑的衣服我怎么名扬天下?”

        师父焦急了。直接把糖葫芦塞他嘴里，

        “唔……呸，都跟你说了我不吃糖葫芦”

        日色溅落，师父望着徒弟远去的身影很久很久，逐渐徒弟的变成了一条线，一个点，最终不见了，而落日下那妙曼的身姿影子越拉越长，越拉越长…… 

        又是多年后的一个客栈，依然美艳的师父在一角饮茶，忽然看见一熟悉身影走过，依旧是那熟悉的声音，只不过更浑厚些，那把剑鞘，还是她亲手为他做的。那剑柄上挂着的流苏，不是她送给他的吗？是了，是了。她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高大的肩，期待着等他回头给他一个最美的笑脸。

        他回过身，一脸茫然，笑问何方侠女姓名竟不知，为何这般举动？

        她的笑容突然凝固了，转而生悲，立刻哭着转身跑向门外，大哭不止……

        一阵哆嗦，醒了，原来是梦啊，压压被角，想着当年自己的公子师父给自己压被子，自己又给自己的小徒弟掖被窝，而今无人为已掖被角，她不免叹气，自己拉扯一下被子，蜷缩着继续睡去，可月光太冷了，照醒了美丽的师父，也照中了不可逃脱的梦。可是这梦，也太凄惨了些。

        那年冬天，大雪弥漫，四处纷飞，当年那株桃树也光枯了枝干。她冒着风雪走到桃树下想找回往年她教他舞剑的影子，更想找回他教她舞剑震桃叶的招式，她一步一步的走着，生怕漏了哪一个脚印，生怕忘了每一处细节，可是哪里还能找到呢？只记得几年的落雪时分教他唱一段乐府，而现在她伫立良久，直到细雪纷纷覆上眉目，这才成了不易得见的眉间雪……

         又是几年，美丽的女师父不在了，曾经鲜衣怒马扬言名扬天下的少年回来了，带回来一位小女孩，收了做弟子。

        同样是花红柳绿的季节，还是鱼跳鸟飞的溪流，还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师父，一个弟子。只不过，徒儿成了师父，久久站立。新的徒儿依旧可爱，可爱到心要化了的地步。

“师傅，你在等谁?”她奶声萌萌的问着，眨着含着星辰大海的眼睛。

       “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师父头也不回。

        “你一个人，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

       “你一个人这么久，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小女孩拉着师父的衣角问着。

        “我怕我一转身，连你也不见了。”师父回答着，转身抱起小女孩，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师父带着徒儿走到那株桃树下，正逢桃花落下，纷纷扬扬，落到了师父的发梢，落到了徒儿的头上。

         “看，下雪了。”师父俯身拿走徒儿头上的花瓣给她看。

          “看，下雪了。”她用手接着落下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