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非村。
春波回来的时候,张老德已经在门口抽了十来根烟了。他跨步上前,抓住儿子的肩膀,抬眼往院子瞧了下,压低声音问:“莲花到底怀孕几个月了?”
春波原本骑在电瓶车上,被父亲这么一抓,差点没站住,但他可不生气,略微歪斜的嘴角永远噙着一股笑,一股带着傻气的笑。
“几个月?告诉我的时候好像是10月份,11月、12月、13月、14月……哦,错嘞,错嘞,11月、12月……1月、2月,眼前是3月份了,是伐?”
明明就在几个月前他还认为自己的儿子傻人有傻福,这才多久,他竟觉得万般刺眼。狠狠地瞪了春波一眼,进门张罗晚饭去了。
莲花出来时,又穿上了那件宽大的棉袄,张老德想要趁着小两口吃饭再仔细瞧瞧的打算便泡了汤。他瞧着儿媳脸上已没有了中午时的愠色,大着胆假装不经意地问:“莲花呀,怀孕有六个月了吧,明天叫春波陪侬去医院产检一下,好伐?”
莲花虽是外地人,但在这边呆了很多年,除了说起话来还带点口音,交流是没有问题的。她抬眼瞧了下张老德,慢条斯理地回道:“勿用,我有个小姐妹就在医院做护士,每次产检统是她起滴。”
张老德被她瞧了一眼,竟然有点心虚,不免想起中午在房门前发生的那幕,脸又臊起来。
但他听这话,心里又咯噔一下,王婶埋下的那颗种子又长大了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莲花进房间,张老德攥过春波,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阵,末了,又瞪他一眼,“到底听明白没有?”
春波哪里见过父亲这阵仗,赶忙点头领命而去。
张老德等得上下眼皮打架,才等到儿子房里没了电视声,他习惯性地看一下手表,乖乖,这都快十二点了,咋睡那么晚?
他蹑手蹑脚寻到儿子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下意识地屏住气,仔细听房内的动静。心跳得就像擂鼓。
偷听儿媳墙角!张老德都觉得自己荒唐。可他幻想过很多次抱着大胖孙子的场景,奶香奶香,冲着人咯咯笑着,肯定能是个健康聪明的。他当了一辈子的傻子他爹,也想尝尝普通人的滋味。
这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赶紧又朝着门板贴了贴身。
“干什么?”这是莲花的声音。带着点怒气。
“阿爹让我来摸摸侬肚皮,看娃儿动伐动。”这是自己的傻儿子没错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把自己供出来,这倒好,一下子就漏了底。张老德也顾不上臊得慌的老脸,赶紧躲到了墙角。
果然,莲花拉开门,隔空骂了一句“神经病”。
张老德在黑暗中更觉脸热。这要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不过,怎么听莲花的声音这么理直气壮呢,莫不是自己真的冤枉了她,人家兴许就是不显怀呢?
不消说,一晚上做了多少个自相矛盾的梦。第二天起来,张老德就有点眩晕。
隔壁王婶趴在墙头和他说话,他听了两遍才听清,“大清早,侬干什么出门呀?”
干什么?他得瞧瞧这莲花去的是不是医院。盯儿媳肚皮、听儿媳墙角,这些缺德事他都干过了,再盯一下梢便也觉得没什么要紧。为了万无一失地抱上孙子,他这把老脸算是豁出去了。
他这边正为这荒唐行为找借口呢,那边莲花抬脚就上了一辆车。他瞧着车牌上的字不认识,一个激灵,这是辆外地的私家车呀。
眼瞅着他这破三轮车撵不上,张老德有一瞬间的愣神,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在去儿子单位的路上了。
“你说,莲花是怎么怀孕的?”到了这时候他对儿子也不避讳了。
“困觉呀,东子说困觉就能怀孕呀。”春波看着火急火燎的父亲,不明所以。
“咋困觉的?”
“阿爹,侬这话说的,困觉就是困觉,还怎么困觉呀!”
听了这话,张老德已经有点站不住了,他恨不得甩这傻儿子一耳光。不过他不能太上火,他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急急忙忙赶回家,从车上下来,一个踉跄差点扎在了地上。张老德连滚带爬地打开儿子房门,里面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衣物散落一地。
那一瞬间,尚存在心底的那一丝侥幸终于在满眼的狼藉里败下阵来。
他翻箱倒柜,急切地想要找到那张银行卡。
但他心里又很明白,就算找到,卡里肯定也没钱了,一早就跟着那辆外地车不知道去了何方。那些钱终于和着他抱孙子的梦想一起化成了泡影。
他只是需要这样的一次挣扎。
这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好。隔壁的王婶听到他停三轮车的声音,正眯着眼睛趴在墙头上问话:
“春波他爹,要勿要寻熟人看看莲花肚里是小娘还是小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