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站

这世间总是存在那么多拉扯,独独缺了了断的理由。

                                                                     

大一下学期刚开学半个月,李南逃了三天的课去色达。在很多需要自我介绍,或者朋友聊天的场合,提及自己的爱好或热衷于做的事,她都会说旅行,还是哪偏跑哪,越偏僻的地方风光越好,虽说这种说辞很俗套,但自然风光的确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且最有可能或震撼或治愈人心的,用再深沉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个体仅是这浩瀚宇宙的一隅星球中连沙尘都不算的存在而已,想要活得更通达,还是要多看看什么才是真正地磅礴。

然而每次出发的动力好像都是对眼下生活的厌倦,借旅行转换心情,以此免于煎熬。至少这次也是这样,上课很无聊,李南对无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腿痒心痒,于是就选了个不算远的目的地,她在重庆上大学,川西的色达不失为短时旅行的好去处,再远也去不了,一是因为逃不了那么长时间的课,二是没钱,当然,这点是决定性因素。她是在某天上课刷微博看到色达攻略里的照片才决定要去的,佛学院,雪山,依山而建的红房子,以及天葬和秃鹫,李南不信佛,但觉得高原上蓝得纯粹的天空和红房子色彩搭配太协调,虽然照片是精修,但这样的实景依旧难得一见。她喜欢红色,张扬不羁,又怎能错失见到如此景致的机会。

李南决定大后天就出发。所以真正决定一件事其实就在瞬间,一旦有一点想法,总会凑够各种理由去支持它,所想和渴盼具化为行动,只要有否决最大阻碍的动能即可,此前更多地是在徘徊和衡量,但谁知道天平往哪边偏,谁又清楚到底选择是出于对可能结果的慎重考虑还是一时意起就为其备好条件,于是就只能顺藤摸瓜地走下去,即使三两步一回头,心中满是悔意,但说到底也只是无法捕捉的一个“意”而已,它无法成为你放弃已经走过的能够看见的路的理由。大事小事,都是如此。百转千回的纠结苦于一心撞南墙,未来就交给未来去承受。

中午下课,李南在教学楼门口等室友叶熙乔一起去食堂,她们在同一个学院,上课时间也一样,彼此不是网上说的“感谢室友不杀之恩”那样剑拔弩张的关系,相处时间久了,也没有什么彼此都无法忍受之处,关系自然是亲密。路上李南对她说起三天后要去色达的事,叶熙乔问她色达在哪,她说定的路线是从成都坐汽车过去,有14个小时的车程。

“你的动作还真迅速,这么快就决定了,果然是等不得的性子。一个人去?廖梓知道吗,这么远,那地方那么偏,你一个人我不太放心,要不让他陪你去?”廖梓是李南的男朋友,他们从高一起就在一起,虽然现在不在同一个大学,但好歹都在重庆。

“我还没和他说,也不是放假,逃课挺麻烦的,时间这么赶,他不太可能会去。”

“不行,还是要问一下他,早晚都要说,要不之后你出发了,他找你的时候还是得说,那时候他说不定还会说你怎么不事先告诉他就自己去了,你不说我就跟他说了啊,不然到时候你都了他还要来找我。”

李南无语,“……你看我像是那种会丢的人吗,行吧我自己跟他说,时间这么赶,他肯定不会去。”她发微信告诉廖梓这件事,他下午很晚才回,大概是没课,午觉直接睡掉了半个下午,这种事时有发生。他和叶熙乔说得差不多,说她还真是说风就是雨,既然她坚持,总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去。

李南看到消息一时语塞,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一方面又有些失望,他这是没有办法之下只好妥协的决定吗,她曾对他说过要一起先走遍中国,再努力挣钱去国外旅行,他当时还笑着说好,现在想来,好像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正好有相同的爱好,一起做喜欢的事多好。可好像有些事没有那么简单。李南安慰自己,是这次决定太仓促,他来不及细想,况且他不处在自己当前的境况下,怎么可能和她一样有对转换和逃离的期待,说不定到了色达他就会觉得即使仓促也值得一去,她依旧相信,他们对于看遍大千世界都有相同的执着。

李南已经查好了路线,买好车票就等出发。他们在火车站见面,先坐火车去成都,然后从成都坐长途汽车去色达。三月份的色达只有零下十几度,李南家在南方,对这个温度没有概念,不过也只能把最厚的大衣带上,再冷只能逮住衣服就往身上套。两人到成都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第一次来这儿,却也只是个匆匆过客,明天一早,他们就会乘上去色达的客车。

两人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个青旅住下,第二天凌晨五点就得起床搭车。李南放下行李之后去隔壁房间找廖梓,明天要坐一天的车,得去超市买些吃的。他们来时青旅的老板不在,没办法询问附近最近的超市在哪,只好用百度地图导航。只要和廖梓一起,她绝不会自己用百度地图找路。她方向感几乎为零,认路完全凭感觉,走出一段距离后,如果地图上显示是对的方向,那当然是万幸,如果是错的,那就凭错的路线照箭头所指来推正确的路线,这样会走很多弯路,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亲自上阵。廖梓的方向感却出奇地好,也只有和他一起时她完全不用担心走错路,认路的事全部交给他就好。之前她还对他说,以后他们一起出去旅行,她负责做攻略定路线,他就负责找路,完美的分工。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家便利店,买好东西之后他们没做停留,沿原路返回青旅。“我们下次来成都玩吧,听说成都有很多好吃的。”李南一直觉得想要看景就去偏僻的地方,而去大城市只要找吃的就好,所有的城市都差不多,只有吃食不一样,各式各样的吃食最能体现出一个城市的特色。几秒之后廖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不是说要减肥吗,怎么还惦记着吃。”说完他便赶紧向前跑,李南停下脚步佯装生气,就这么端着两只手看着还在跑的廖梓。

廖梓跑了一会儿后,感觉后背一股凉气袭来,他笑着折回去,在离李南只有半臂远的距离时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胖了又有什么关系,我会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你要是杀人放火,我就帮你毁尸灭迹,你自己来肯定会漏洞百出,哈哈哈。”

李南只觉得心里一热,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们已经在一起四年,小心翼翼地试探和磨平棱角的日子都过去了,温开水一样的关系已经成了常态,突然被加了一把火,李南觉得烫,但烫好歹也是一种感觉,总比麻木地处在一个温度下要好。她伸手回抱廖梓,“那是,你可是高智商人士,我可比不了,那到时候我的性命可就全仰仗您了。”

廖梓没有说话,圈着李南的双手更加用力,他闻到她头上永远是同一款洗发水的味道,觉得一切仿佛都还是老样子,即使凡事不会一成不变,但他总能跟上那些变化,就像高一物理课上老师讲的相对静止,况且,这世上又哪来的绝对。

二人回到青旅已经是十一点,安置好行李后他们各自回到房间,廖梓刚准备睡下,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一猜就知道是谁,他打开房门,果不其然,李南站在门口说:“我可提前跟你说,明天五点半就要起,你要是晚了我就一个人走了。”廖梓无奈,看来李南对他赖床的习惯怨念很深,高一高二李南会在他家小区门口等他一起去上学,最开始一段时间还好,刚在一起没多久,都还放不开,不敢随着自己的习惯来,但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刻意栓着那根神经,那时候也不像现在有手机能随时联系,她只能干等,有时一等就是二十分钟,为这事她没少嘲讽揶揄过他,也为此吵过架,直到现在他这习惯还没改,李南对此耿耿于怀,他也猜到她一定会来这么一出。不过,明天的事,还是不要今天费神考虑,李南一定会在不得不走的时候来敲他房门,但狠话还是要放的,他走回去的时候想到这些,不自觉笑出了声,这么一个狮子座女友碰上他这样的双鱼,也是够凄惨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的车,从青旅去车站要十五分钟,廖梓没能在五点半起床,他在迷糊中听到轻扣房门的声音,这时候是旅游淡季,原本容纳四人的房间只住了他一人,李南敲过几下后打开房门进来,蹲下对着廖梓的脑袋说:五点四十五了,再不起床就赶不上车了。”他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坐起来,李南在旁边催了他几下,然后就走到外面去等他。他知道这是最后通牒,赖完床车还是要赶,一分钟或者十分钟,度在哪他还有数。

李南其实早已习惯,她是个做什么事都要预留出充足时间的人,因为不喜欢匆忙和被动的感觉,但也知道廖梓的赖床充其量也就是让他们踩点上车而已,就像高中,他让她等那么久,其实是她到得太早,按照廖梓的时间,他们刚好可以赶到上课,这不是原则性问题,会因此起摩擦,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方的妥协和习惯。

果不其然,他们正正好地踩点上车,三月份,六点半天还没亮透,坐在里面的李南拉起窗帘,二人都睡了个回笼觉。八点多的时候李南醒了,车已经开到了某个自治州区域内,太阳很大,廖梓还在熟睡,她拿出耳机听歌,掀开窗帘一角看窗外,车开向温度越来越低的高原,中午他们在甘孜州停下休息,能看得到远方的雪山,头顶是李南所期待的高原上纯粹的蓝天。车沿着317国道一直前进,一段平稳一段颠簸,窗外景色也在一点点变换,高原的特征越来越明显。才几个小时,眼前所见就从刚显复苏的春天切换为肃杀的冬天,黄土和积雪,远方绵延的山脉和近处突兀的荒芜,都能和谐地凸显相互的存在。

他们在晚上九点的时候到了色达,一车的人里大部分是来旅游的,李南之前查到的攻略上说,三月色达全县断网,信号也是时有时无,因此只能到这边再找住的地方,路途中他们就已经换上了最厚的衣服,但下车时两人还是被冻得一个激灵,和南方刺骨的湿冷不同,这里的冷是粗暴且凌厉的,让人一下就有四肢僵硬的感觉。李南和廖梓跟随人群的大方向走,沿路有许多旅店,他们实在冻得不行,不打算再往前走太多,走了几分钟就进了路边的一家旅店,房间虽然没有暖气,但比外面还是暖和许多。

房间里的电视没有信号,时间也还早,李南向廖梓提议出去逛一逛,找个超市买点明天去佛学院的吃食,顺便再吃个晚饭,他们正准备出门时,正好有人敲房门,是住在他们隔壁的一对情侣,四人坐的同一辆车,另外两人认出他们,表示如果可以四人明天可以一起去佛学院,因为从县城去佛学院只能包车,四个人更加方便,出什么事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李南听完之后对他们说:“当然可以啊,我们也正愁明天怎么去山上的事呢,那就说好,明天我们一起过去,你们现在有事么,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东西。”

女生望了望身边人,他说道:“正好我们也没吃晚饭,就一起出去找找看有什么可吃,我们先回去拿点东西,待会儿一楼见。”

李南和廖梓先到的一楼,不一会儿他们也下来了,于是便一同走出去,李南问怎么称呼他们。“我叫方远,远方二字倒过来写就是了,我女朋友,叫孙云清。”还是男生回的话,女生走在他后面,说着他便回头指了指她,“我看你们好像年纪挺小,大学生吧,现在也不是周末,逃课出来旅游?”方远边说边对着他们投以了意味深长的一笑。说话的时候孙云清已经走到了方远的旁边,挽着方远的胳膊和他一起看着李南和廖梓笑。

虽然是陌生人,但也仅只有这两天才有交集,以后应该再也不会见。旅行中的陌生人,总比其他场合碰见的要多几分亲近,在这样的一个契机中遇见,天南海北地聊也是合乎场合。李南回了他们一个坦然的笑:“我们在重庆上大学,确实是逃课过来的,你们呢,听你们这样说,你们肯定不是学生咯,翘班不可能,所以是请假过来的?”

这时候孙云清终于说话了:“我是请了假过来,方远可不用请假,他是个画手,时间完全可以自由支配。”

李南的理想就是在家里蹲也能赚钱,不知道目前的方远是不是她想成为的那种人,因此她对方远又多了几分探究的心。

走出去没多远,方远看到了路边的一家牛肉面馆,他招呼三人就在这简单解决一顿,不然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看见吃东西的地方。四人一同走进去,李南和廖梓都点了牛肉面,廖梓吃了几口就吃不下,李南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高反,色达县城海拔三千多米,有很多人来这儿都会出现高原反应。李南以前去过云南的玉龙雪山,那里也是高海拔地带,在那她没有任何不适,因此来这儿也完全不用担心会有高反。廖梓是第一次到高原,李南在出发之前就有这个担心,看到廖梓一天都没吃顿像样的正餐之后还吃不下东西,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高反。这时候方远问廖梓:“你有没有头晕或者想吐,如果有的话那就应该是高反了,我那备有龙景天,需要的话等下来找我拿,你们还可以去旅社问问老板有没有卖氧气瓶,吸点氧也会缓解高反症状。”

廖梓说:“头晕倒是有一点,可能是坐太久车的原因。”李南让大家都先吃东西,回去之后视情况再看,现在把肚子填饱才是要事。从面馆出来,正好有水果小贩的三轮车停在附近,一行人又买了点水果再返回,本以为这样一个偏僻之地水果会很贵,没想到竟然和外面的市价差不多。

回到旅社之后,方远和李南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以防有什么突发情况联系不上,他们相互约好明早七点在旅社一楼集合,然后一起去佛学院。这时候已经到了十一点,方远嘱咐了几句高反的注意事项之后,四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廖梓在从面馆回来的路上就一直精神不振,回房之后草草收拾就躺到床上休息,李南觉得不太对,自己也一样坐了这么久的车,廖梓的反应八九不离十就是高反,佛学院在山上,海拔比色达县城还要高,如果明天他的身体还是不适,这一趟就等于是受罪了。她心想反正吸氧也没有坏处,试一试总比束手无策的好,于是便轻轻地转动门把手,到楼下找旅社老板买了两罐氧气,然后上去敲响了方远的房门,没一会儿就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来开门的是方远,李南对他说:“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廖梓他还是不太舒服,这边也没有药店,之前你说过你这有龙景天,不知道方不方便给我一些?”

“行,你等我一下我进去拿。”

“谢谢。”李南对着他的背影说。

“不用这么客气,在这边高反很常见,但也是很难受的,你们都比我小,有困难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方远拿着药走到门口说,“吃完药就赶紧休息,休息得好高反症状也会缓解许多,明天早上见。”

回到房间后,李南走到廖梓的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道:“还难受吗,起来吃点药吧,我还买了氧气瓶,你吸点氧看看会不会好过点。”她突然想起来房间里没办法烧开水,一边走出去一边说:“我下去问老板要点开水,你先自己琢磨琢磨氧气瓶应该怎么用,等我回来再吃药。”

再回到房间时,廖梓已经躺下了。“怎么样,氧气瓶用的来么?”

“用得来,瓶子上有使用说明,照着那个步骤来就好了。”

“行,我先泡药,你待会儿起来喝了再睡,明天早上我叫你。”

李南把龙景天丢进水里,端到廖梓床边的茶几上,“过一会儿起来喝掉,我先去洗漱,不然太晚打扰你休息。”

廖梓闭着眼点了点头,李南以光速冲到了卫生间,她没有高反所以可以洗澡,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她朝廖梓那边瞅了一眼,装开水的玻璃瓶已经空了。她蹑手蹑脚地摸到门口关灯,然后抹黑到了自己的床上。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来担心廖梓明天不能好转,那她要怎么办,是坚持让廖梓上山到佛学院,还是让他留在旅社休息,他们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佛学院,如果廖梓不去,就相当于光坐两天的车,但是去的话,他的身体会不会吃不消。如此想着想着她便睡着了。

模糊中听到有人起床的声音,还有类似于平时喷空气清新剂的声音,李南睡得浅,睁眼便看见廖梓坐在床上吸氧,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赶忙走过去问他是不是很难受,他只说头晕,吸点氧就好,让她赶紧去睡,她坐在他身边,对他说:“我看你睡下我再去睡。”

他也没力气多说,等到好受一些之后把氧气罩从嘴边拿开,说道:“吸过氧之后好些了,你快去睡吧,我也睡了。”

李南听他如此说,便站起来,看着他躺好之后才去关灯躺下,她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离起床还有两个小时,希望他起床之后能够好转,她自己不想留下遗憾,也不想让同样在这趟旅行中的廖梓留下遗憾,虽然他不知道他是否像她对佛学院的红房子和高原上的景致一样向往,但若以他现在的状况,这一趟行程不论上不上山都是痛苦难熬的。他会不会咬牙坚持,而明日所见到底值不值得他如此,都是未知。但李南知道,如果换成自己,只要不是下不了床,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么近的地方和自己所希冀的擦肩而过。

清晨六点整,李南的手机开始震动,这是她昨晚设置的起床闹铃。李南宿舍有个学霸室友,不论是上课时间还是节假日,每天早上六点五十,她的闹铃雷打不动地响,而这个时间她和另外两个室友都还在睡梦中,一开始是很绝望,然而面对学霸“这就是她的生活作息”的解释的时候,她们只能偃旗息鼓。久而久之学霸的起床闹铃也融为了李南的生活习惯,她已经练就被闹铃吵醒后再睡一个回笼觉的技能。

李南宿舍的情况比较特殊,四个人在三个不同的专业,课表完全不同,因此她们无法像其他宿舍一样在一个比较集中的时间起床,学霸室友是雷打不动地六点五十起床,另一个室友如果早上有课,那就会是第二个起床,她没有闹铃,因为她被学霸的铃声吵醒后就无法入睡,等到学霸收拾完毕出门,阳台的洗漱池空出来,她就会悄悄地下床洗漱。第三个起床的是李南,通常是在七点半,她怕回笼觉会睡过点,不敢不设闹钟,又怕吵到最后一个醒来的叶熙乔,于是她的闹钟从来都是震动,她问过身边的朋友有没有闹钟不设铃声只是震动的,竟然找不到一个同类,再后来她便习惯了只有震动的闹铃。她也不喜欢来电铃声,手机常年静音,听到来电铃声会很慌,总觉得电话里听到的都会是烦心事,因此本能地借此自欺欺人地逃避。有时叶熙乔打电话找她她没接到,事后最常听到的就是叶熙乔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给她这个山顶洞人打电话。她也没敢说自己其实挺乐意当山顶洞人不接电话,否则她绝对活不到现在。

关了闹铃继续躺了几分钟,李南坐起来,醒了醒神便下床穿衣,等到收拾好之后走到廖梓床边,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一时间有些不忍打扰他。他原本无须受这个罪,李南心想这大概会是他最糟糕的旅行之一吧。本就不是心之所向,少了内心的动力,恐怕更觉难熬。就这样蹲着看了他几分钟,她最终还是轻轻地摇了摇他,他睡得不深,未睁眼就先皱了眉,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她,知道非起不可了。

“有没有好一点,还是很难受吗?”

他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拂了她的兴致,强打着精神摸了摸李南的头:“没事,睡过一觉好多了,等我十分钟。”

“不急,七点到一楼就好,现在才六点半,我去外面买点早餐。”

李南出门后没有直接下楼,拐到了方远房间门口,这个时间他们应该起床了吧,她还是打算问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带早点。担心他们没起,李南敲门的力度也轻了几分。她马上听到了房间里的脚步声,心里的忐忑这才消去,依旧是方远来开的门。李南说明来意,方远回道:“我正好也要出去买早餐,云清还没收拾好,我和你一起去吧。”

李南不置可否,二人一起下楼,方远问起廖梓的情况,她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避开这个问题,说他一会儿会和他们一起去佛学院。好在没走多久就看到一家超市,回来的路上二人讨论了一下怎么去佛学院,他们到旅社时,孙云清和廖梓都已经在一楼。

方远昨晚已经问过旅社老板,他们需要去县城的广场搭私家车上山,广场离旅社不远,走路就能到。他们和另外两个藏族人一起拼车上山,他们能听懂汉语,方远问他们去佛学院做什么,他们说他们的妹妹在佛学院学习,他们去给她送点生活用品。

从方远和他们的对话中,李南了解到原来藏族人很乐意去佛学院学习,甚至有人为了钻研佛学,在山上一待就是十几年,期间几乎不回家,家里人偶尔会像这样给他们送点生活用品,山上很不方便,这也就是稍微暖和一点了才会有商贩上去,不然就全靠家人给他们送来的东西维持日常生活。

李南知道信仰的力量,但还是第一次距离它这么近,佛学院的条件艰苦自不用说,连县城都没有网络,更别提山上,那些来到佛学院学习的人,就是这么多年如一日地过着在像她这样的外人看来无法忍受的生活,只是为了在身与心上都潜心钻研,他们不是无欲无求,他们求的是超然和信仰。

路旁是黄沙,雪还是刚刚化掉,几个月后这两旁的沙土就会被长出的青草覆盖,倒是入眼便都是绿色,空旷到一眼望去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延伸的绿,李南看过其他驴友发的夏天的色达的照片,和现在入目的粗犷不在一个概念,唯一相同的便是头顶的蓝天。在这样明显的对比之下,一个人在生活中因自己的经历在潜移默化中的改变,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么鲜明的黄和绿,到底只是存在于外在的环境之中,对人这种有感情且能思考的生物来说,显露出太过明显的变化,总是会被认为不太正常,而四季更迭,植物生长然后枯萎,这样短时间的变化,都可以用自然规律来概括。它们准时且有周期,而我们永远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预知自身的变化。只能身处其中一边挣扎一边任生活蹂躏,以求一个大家都认为是正常且平稳的轨迹。可即使一滴雨落下后溶进一潭水也会掀起涟漪,和丢进水面的石头引起的动静相比,本质一样,区别在于能否被觉察。总是会留下痕迹的,一切变化都有迹可循。




车行了二十分钟就到了习惯的下客点,这里已经是佛学院学生的居住区,近看这些红房子,李南才发现它们其实很简陋,用铝合金板搭建而成,如果在沿海城市,一刮台风就会倒。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山腰,排列得很不整齐,因着这个原因,住宿区里的路也是百转千回,对廖梓这种路痴来说等同于迷宫,她也便放弃了想要进去走走的想法。下车之后他们就沿着大路走,过一会儿还要回到刚才的下客点找人拼车去天葬场。没走多久李南就停下来,让方远和孙云清不用等他们,她对身后的廖梓说:“你怎么样,能坚持吗,有没有很不舒服,我们就在这边等他们回来然后一起去天葬场,往前走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反正下午还要上山。”

廖梓已经有些喘,背着的双肩包带从肩膀上滑了下来,他停下把肩带扶上去,然后走到路边的栏杆旁,靠着它站定。李南跟了过去,两手搭在栏杆上往住宿区里望,这时有个身着红色藏族服饰的女人从里面的石阶上走下来,如此穿着肯定是佛学院的学生,因为在高原,紫外线较强,本地人的皮肤颜色几乎都是黑黄,看上去水分不够,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李南觉得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有五十岁,她为什么来这儿,又在这儿学习了多久呢。她想着这些,一瞬间有些恍惚,回过神时就看见方远和孙云清已经在朝他们走过来,并招呼他们一起回去拼车。她侧过头看了看廖梓,意在问他还需不需要休息,廖梓看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把双肩包往前拉了拉,直起身子说了句走吧。她也转过身迅速跟上。

他们到达之前的下客点时,已经有很多辆车在等着载客了,不用他们自己行动,就有司机走向他们问是不是要去天葬场,十块钱一个人,车坐满人就走。停在这里的大多是面包车,一辆车可以坐六七个人,他们已经占了四个位置,没等多久车就坐满了。去天葬场路不远,开车五六分钟就到了。到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下一场天葬仪式一点开始。

天葬场的四周都是山,零星的秃鹫在山头起起落落,很快就会有更多的秃鹫循着腐肉的味道过来,时间还早,很多游客都爬上山头拍照。廖梓知道李南肯定坐不住,便问她要不要爬上去拍远处的雪山。李南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犹豫着没有回答,他却先她一步往山头上走,她只好立马跟上去。她知道他在强撑,因为不想扰了自己的兴致。她心里百味杂陈,说没有影响是假的,但也不能怪他,一边忧心他会不会吃不消,一边又想着不能留下太多遗憾。如果两个人体力和身体状况相当,自然不会有谁拖累谁、谁需要谁照应的问题,可哪有这么恰好的事。李南只觉得自己像一条正在被拧干的毛巾,一股力量向不同的方向扯着她,心都要被扯成一根麻花。

她没心情入镜,也不敢把别扭的情绪表露出来,爬上去之后拿着手机到处拍,还问廖梓要不要拍照留念,虽然知道大多数情况下会被拒绝,但嘴比大脑快,一句话就在来不及思考的情况下吐出来,说完才发觉是废话。廖梓却意外地说了声好,对她说:“就把我和雪山一起拍进去吧。”李南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有时候废话还是要说,谁知道身边人会不会突然变了想法。她愣了一下之后便应了他,让他调整位置,不成想她数“三、二、一”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过身,入镜的是他的背影和雪山。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面对镜头。她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这一出,是在努力留下和弥补点什么吗?

等到他们往下走时,四周的秃鹫越来越多,李南在观众台找了个位置招呼廖梓过来坐下,这才想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见方远和孙云清,她站起来向两边望,孙云清穿的是红色冲锋衣,戴了一顶遮阳帽,还额外沿着脸裹了层丝巾,找她比在这样一个信号极差的地方打通电话容易。果然,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他们还在另一处的山头,方远在用单反拍秃鹫,孙云清站在一旁,似是看着那一群被拍的秃鹫。李南就一直站着等他们往回走,已经提前留了两个位置给他们。

他们两坐下时,天葬仪式的准备活动已经开始,山头上的秃鹫开始向天葬场聚集,铁丝网外的它们一只只都蓄势待发,虽然天葬时不止一具遗体,但秃鹫的数量太多,不提早准备很难分到一杯羹。

有人说这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种方式,李南更愿意理解为是一种认知传承,到现在也只是具有象征意义而已,可能会觉得震撼,但更多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一看,此情此景下也许会对生死有感触,但一旦抹去这个背景和地点,只怕会多了几分亵渎。

仪式进行了半个小时,最后的情景就是一群群秃鹫不断向天葬场飞去,人群一批批地离开。他们一行四人也没有久留,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留给他们参观山顶的喇荣佛学院。乘车来到之前的下客点,方远说大家想去哪里就自己去,不用随着别人的喜好,只要天黑之后一起在佛学院旁边的拍照点集合就好。约定了集合时间之后,他们各自分开,廖梓晕车的症状还没过去,现在又是上坡,实在太耗力气,他强撑着走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停了下来。李南其实也有些喘,但同时也告诉自己佛学院还远,总是要坚持着爬上去。

廖梓的眉头紧皱着,李南用双手撑住他,低低地问道:“还能走吗,是不是非常难受?”其实她并不需要压低声音说话,但对着他此刻的神情,她的声音就不自觉低了下去,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样。廖梓也自知再撑下去绝对会出事,在这样一个地方还真的是叫天天不应,他直了直腰,将李南拉到路边:“我还是先坐车回宾馆休息,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记得和他们两个一起回来,不要丢了。”

不是不沮丧,但她知道他拖到这个时候才说,也是到了他的极限,她要送他去拦车,他不让,说她要保存体力爬山。她忸不过他,就站在原地看他往下客点走,直到他的身影被蜿蜒的山路隐没。这一行看得最多的倒是他的背影。李南的思绪又不知道往哪飘去了。

在高原上爬山比平常要耗费体力得多,饶是没有高反,到半山腰时李南也是累得够呛,她倒是想少受点折磨,一路跑上去到山顶喘总比边走边喘好,憋着的一股劲都被要被磨没了。她现在爬的是从山腰通到喇荣宾馆的楼梯,时间尚早,她索性坐在楼梯上休息,有些经过这里的僧侣都会看她一眼,他们大概以为她是独自一人来的这儿,来高原上旅游,这种情况估计很少见。

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一点之后,李南起身继续往上爬,走完最后一阶楼梯时,她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正对着她的建筑就是喇荣宾馆,有许多要拍星轨的驴友晚上就住在这儿,条件比县城艰苦得多,可总有人为了自己的爱好能忍受恶劣的居住条件,因为所见值得如此付出。李南也觉得自己爬山的辛苦很值得,光是这样不被打扰、短暂与之前生厌的环境脱离的状态就令她很满足,更何况之后还能看到真正的朝圣,她不信佛,但依然向往这样的圣洁,哪怕只是看看也好,起码比之前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困兽犹斗一般的状态好,难得清静,况且她也是个很容易被感染的人。

哪知路痴属性到此番还要折磨她,她走了许久,期间还问了几个能听懂汉语的僧人才找到正确的路,要是平时还好,在这里可真是要了命。到了喇荣佛学院后,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无奈余下的时间不允许她休息,她还要去转经筒前转够圈数,虽然她此时想不出来有什么愿望可许,但她总对转经筒有谜一般的兴趣。在查攻略时她看过一张图片,是几个僧人转动转经筒的抓拍图,照片里的天气和此时一样,黄色和红色带来强烈的色彩冲击感,照片留下了转经筒转动的一瞬,也许就是一段轮回。

转经筒在山顶最高处,另一边就是下山的路,她要在约定的时间赶到观景台和方远他们集合。说是观景台,其实就是一片连绵的山头,在这里可以看到佛学院的全貌,之前李南在攻略上看到的照片多是在这里拍的。她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支好三脚架等着了,这些摄影师多是在等着拍色达的夜景以及星轨。从她站的地方望去,密密麻麻的红房子占据半座山,数量优势在这时候显现,遮去了它们简陋的短板。李南突然想到“金玉其外”这四个字,可如今她所见的也不是虚幻,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事物,也不断去追求它们,又何必太在意构建这美好的是什么。

李南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没看到方远和孙云清,没办法,只能电话联系他们,哪知运气竟然出奇地好,第一个电话就拨通了,原来他们还没到,李南告知方远自己大概的位置,挂电话后找了块裸露的石头坐下,和旁边的摄影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多是问她多大了,怎么想到到这个地方来旅游,再额外听这些驴友回忆他们都去了哪些好地方,拍到了哪些照片。山上天黑得很快,太阳下山之后,气温也迅速降下来,除了刚才给方远打出去的那通电话,李南的手机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廖梓是回到房间之后就睡了还是电话打不进来,她拨他的电话,这次的运气不太好,试了几次都打不通,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白天这边很容易拼车,县城就那么大,他肯定早就已经到宾馆了。

李南穿得和之前一样多,但被风吹久了,还是冷得发颤,方远已经在不远处踩好了点准备拍照,虽然太阳很快下山,但要等天完全黑透还要一些时间,孙云清关切地问她是否还好,她表示能坚持,就算不能坚持,也不是她想下山就能下的,晚上不比白天,没有办法单独行动,她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

等到适合拍夜景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李南七点到这儿,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腿已经冻到没有知觉。她一直待在南方,还是第一次体验如此架势的风,以及,风真的会把脸刮疼。方远不断地调整三脚架然后按下快门,驴友们在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准备下山。他将单反收起后,也来招呼李南和孙云清准备下山。他开着手电在前面引路,孙云清和李南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走,虽然从这里下山有近路,但因为腿冻僵的原因,下山的过程依旧很是艰难。李南想还好廖梓没有过来,不然可有得受,可想到这里又有些惆怅,虽然比起很多事逃课不算什么,但依旧还是放弃了些东西才做了这个选择,过程也很艰辛,只为这一隅,然而他却还是错过了这些。她其实挺愿意被廖梓拖累,虽然一个人确实比较自在,但终归他们只有这一个目的地,没有别的选择,这不是一场错过这一处还有下一处的旅行。她理解他,也心疼他,但仍然觉得有些委屈,本来是要和他一起经历这些的,最后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再看看身旁的方远和孙云清,自己倒是被衬得更加落寞。可她不能怪他,谁都没错,但很多事情并不是只论对错。

回到旅社时,廖梓躺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李南刷房卡时门禁系统发出的声响也没能吵醒他,看来睡得很沉。他们要坐明天一早的车返回成都,这场旅程到此已经结束。

李南又困又饿,却也没有力气出去找吃的,喝了几口矿泉水后就匆匆洗漱睡下,明天还要早起,定好闹钟之后没多久,她的眼皮渐渐沉下来,再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去找手机,凌晨四点,离起床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还是如此,只要在外面住,无论多疲累也无法安睡。她不愿打扰廖梓,躺在床上一张张翻照片,几乎都是风景照,她自己的照片,廖梓的照片被淹没在风景照里,这次也没有合照。

到点叫醒廖梓,将行李打包好后下楼,孙云清和方远也是刚到楼下,他们要坐早班车去康定,在那待几天再去成都。这次旅途之前他们是陌生人,因此契机认识彼此,但彼此也都知道,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只是会在回忆起这次旅行时,顺带想起路上遇到的人。

同样十四个小时的车程,在成都停留一个晚上之后,他们坐第二天一早的动车回重庆,廖梓的学校不在主城区,要继续坐动车回学校,他们在北站分开,李南独自坐公交返校。

回校之后的日子依旧和之前一样乏善可陈,其实也才过了一个月而已,但色达的经历就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除了叶熙乔问过几句就没人再提起。和廖梓在微信上偶尔聊天,说自己又淘到了一部好看的美剧,熬夜追剧结果第二天一上午的课都睡了过去,而廖梓隔了很久才回了个表情包,李南那时也没在看手机,几个小时之后再看未读消息,不知道该回什么,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的必要,本是一时起意的闲侃,在跨越了一段相对而言太长的时间后,终是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趣。

十一

在色达时因为方便联系,李南保存了方远的号码,李南在一次翻看微信时不小心手抖点击了添加朋友,验证消息已经发出去,李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手残”,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微信好友不多,内心里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人领域,偶尔会在朋友圈里发些吐槽,能看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她也觉得方远和她再不会有交集,她想,方远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应该会置之不理,如此正好也遂了她的意。

然而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好友验证,意外之余,李南还得对他说些什么,不然主动添加好友却不说话,倒显得太不正常。想到他和孙云清之后去了康定,她便问他在康定玩得如何。他的消息回得很快,说康定县城很值得走一走,周边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之后还发了几张照片过来。本来是为了避免尴尬的应付聊天,不知是因为康定确实很吸引人,还是方远很闲,两人一来二去竟然聊了很久,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方远打的字比较多,李南偶尔发问,最后他对李南说,这里值得一来,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不用像在色达时一样赶,可以在县城住几天,慢慢把周边都玩一遍。

方远的朋友圈一直有更新,他把川西沿线都走了一遍,最后在成都结束整个旅程,他上传的照片都是风景照,不知道孙云清有没有和他继续整个行程。

旅行结束之后,方远的朋友圈更新的频率骤减,半个多月后,李南刷朋友圈时,看到他发的求婚照片,配了四个字:新的开始。求婚对象正是孙云清。虽然和他们没有过多交集,但总觉得他们是合适的,在色达时她就不无羡慕,孙云清可以和他没有错过地看到向往的风景,然后变成两个人共同的回忆,而不是落为遗憾。而她在当时却还要压抑自己的不快,不是不委屈,但却没有办法说出口。

她发了个恭喜给方远,再加了些祝福的话,他礼貌地回了谢谢,还调侃她和廖梓还是小孩子,和他们一比他已经老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对他说,她和廖梓有些问题,但终究忍住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别人又如何明白。

五月中旬是期中考试周,廖梓之前曾说要来找她,但因为要复习,他来她也没时间陪他,也就只好作罢。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仿佛一切都在和他们作对一般,不是他没空就是她没空,如果真的无巧不成书,他们大概可以写好几本书。

十二

考试周之后的周一,方远发消息给李南,他正好到重庆处理一些事情,问李南明晚是否方便出来吃个饭。李南其实有些犹豫,他们虽然偶尔聊天,但依旧不算熟悉,到时场面也许会比较尴尬。她把这件事告诉叶熙乔,叶熙乔说她想太多,也不是没有驴友成为好朋友的,还能顺便捞到免费的旅游攻略。

李南最终还是答应下来,方远问了她学校的地址,就近选了家火锅店。她到的时候,方远已经在火锅店等着了,他健谈,又把她看作小妹妹,她慢慢地也不再拘束,之前自己也作了些关于川西的功课,他说话时也都能恰到好处地搭上话,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你可以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聊出仿佛认识了很多年一般的感觉,因为有共同爱好这个纽带,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两个人之间没有沟壑。

李南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他说快了,就在年底,等一切妥当。方远谈及廖梓,问了些他们之间的事,但都是很常规地询问,不会让她觉得被问及隐私。她说到他们高中就在一起,然后一起考来重庆,他笑,说现在的小朋友还真是有毅力,为爱情可以不遗余力扫除一切障碍。

也许是憋得太久,廖梓和她朋友圈有很大重合,这些小九九没办法和高中好友说,而又怕和叶熙乔说会让她觉得觉得自己太矫情,再加上此时的这个话题,李南还是决定说出来,他比她大,总会更成熟,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结果,但苦于没有理由,倒期待发生对错分明的事情,至少还能有底气。

李南撂下筷子,开口说道:“你和云清姐一定很合得来,在色达时我就很羡慕你们,可以一起爬上佛学院,一起看夜景。那时候我很纠结,但我不能表现出自己真正的情绪,因为他没有错,他身体不舒服,我总不可能让他强撑着和我一起,但也就差那么一点,也许他再撑一会儿,就不会留下遗憾了。那场旅行没有下一站,那是我所有的期待,终于逃离了如死水一般的生活,路途万般辛苦,终于马上可以和他看到一直以来所期待的,如果换作是我,我绝不辜负。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他。就像那时的我,不知如何自处,可却什么都不能说。”

方远静静地听着,也不着急说话,他知道她还没说完。

李南又重新拿起筷子,之前放下去的虾饺已经浮起来,可以吃了。她夹了一个到碗里,将要吃的时候觉得有些烫,又放下筷子,喝了口手边的水,“很多时候觉得,我和他之间就像拔河,两个人被绑在一根弹力绳的两边,从同一个起点往不同的方向走,一开始很和谐,可当绳子对我们两人产生拉力开始变得紧绷时,一切就变了,想要绳子不断,要么他往回走一些,要么我往回走一些,一开始我们都会愿意往回走,可已经在渐行渐远的路上,我发现即使往回走也无法使我们之前的隔阂消除,每一件发生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高中时我们还会吵架,现在都很难有一段完整的对话,更别谈吵架这么耗时间的事。他喜欢赖床,以前还在高中的时候,我会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等他很久,只为和他一起走剩下不到十分钟的路,没有耐心的时候也会嚷嚷再也不等他,但后来为了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一些,我依然会等。可好像没有办法一直这样,不是原则性的事情,但如此积累,我即便后退到原点,也和最初的心境完全不同。但那根绳子一直在拉着我,我无法向前跨出最后一步扯断它,这些都太难以令人接受了,但我勒得疼。”

锅里的红油在沸腾时一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水在慢慢被烧干,服务员走过来往锅里加了一次水,顺便把火也关小了一些。周围坐的都是三五成群的人,在这样嘈杂也不失热闹的氛围中,他们两个人对着同样大小的锅,倒被衬得有那么几分寂寥。

方远又放了些食材下去,示意李南先吃点东西。“你之前说我和云清很合得来,的确,到我们这个年龄,合得来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其实她不喜欢往外跑,这次游川西,色达之后我都是独自一人,她会和我一起去色达,是因为之前我们有了些矛盾,她借此来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是相亲认识的,觉得彼此的条件都还算符合对方的期待,就这样慢慢交往下去,像很多恋人一样偶尔出去吃饭,看电影,可如果这个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条件和她相仿,脾气性格也都类似的人,换个说法,也就是和我合得来,那么对我而言,对我的家庭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才说,你是小孩子,我已经老了,如果要我和她分开,我才需要去想一个理由,而你还远未到这个时候,你不需要妥协,也不用用所谓原则捆绑自己,你内心里在意的那些,不论哪一样,说出去,只要说出去就好。”

十三

火锅店里雾气氤氲,因为在学校附近,来这里的几乎都是来聚餐的学生,因为来处理公事,方远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过来,和周围这些学生模样的人们显得格格不入,此前一直在说话,桌上的菜大半都还未放进去煮,方远倒了盆黄喉进去。“这样食材好像只有在重庆的火锅才能吃到,我们的战斗力太弱了,不要管能不能吃完,吃饱就好。”

结果那顿火锅真的剩了许多,方远打趣说没想到小姑娘食量那么小,别是在压抑自己啊。李南笑着说:“真正的底子怎么可能让人知道,能吃多少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六月,重庆的夏天来了,火锅和火炉,重庆给人两大最深的印象里都有火,也难怪李南在这儿经常上火,过了半年多依旧水土不服。临近结课,每个老师都在疯狂地布置作业,动辄就是几千字的小论文,李南和叶熙乔从图书馆借了一大摞书,没有课的时候就驻扎在电脑前。那天晚上吃完饭后,李南胃里一直烧着疼,重庆以火锅为著,甚至许多吃货来重庆旅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火锅,但她却不是很喜欢重庆火锅,每次吃完都觉得身体里有把火,从内到外都受着炙烤。躺在床上翻了许久都睡不着,她点开和廖梓的对话框,编辑好内容,发完就没有再拿起手机。等到第二天一早设置的闹钟开始震动,闭着眼睛关了闹钟,再睁眼时,看到廖梓发过来的消息,只有一个好字。

大概他和她因为不同的原因却有相同的心境,只是她先一步挣脱了那些束缚,换来了两个人的解脱。是了,他和她都不需要妥协,不需要寻求对错,在岁月的洪流里,总有一天,他们要面对更加令人失望却无法拒绝的情境,而那个时间点,绝不是现在。

李南想,她可以一个人去更多地方,不再纠结,而是更加潇洒地,在努力不错过内心所向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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