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小区路上夜行的车辆还是不间断,车轮碾压路面的摩擦声分外清晰,对面高楼上还有未熄的灯光透出,甚至能感觉出此刻夜空似断未断的云层在游动。人没有一丝睡意。
放置在窗台上的一尊玻璃缸上的植物藤蔓已有招摇的趋势,那是我做的试验品,想在阳台繁殖出一片绿色,效果初现。不必费心打理只是勤加换水,时间自然而然地带给我快乐,一份额外的收获。
此刻他已在梦中吧,至于梦中是否有我?是否对我有埋怨,不得而知。工作在外接到他的电话,絮絮叨叨不似以前的他。我像他吗?自己不能感觉,从外到内仔细寻找我们的相同之处。曾经看到过他的照片,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目光坚定有力,而现在,仍然是那个轮廓,但患病已然是一副让人心酸的老人模样。曾经健壮的身体消瘦萎缩,行走也不能自如,想他心里肯定难过。男人的自尊被抽离身体束之高阁,巴巴贪望却不能得,肉身被疾病的链条捆绑,我能体会他的痛苦,明白而深刻,但却无能为力。
曾经有个朋友问我,父母谁与你更亲些?想了想,好像无解。亲密,亲近,宠爱,撒娇,或者成为无话不谈的父女?通通没有。父亲就像是一个词语,排列整齐地参与在我的成长里。我想他是关心我的,以他认可的方式,但并不是我想要的方式。
原生家庭的亲子关系一旦成型就这样水到渠成地流淌,如深沉平静的水流般带着他们的情感席卷而下,可能渠道阻塞,可能新播的地块无路到达,但水流已漫泽,或到达不了,却旱涝不管。
但我生病他着急,一次次地带着我往返奔波,我想向外走他支持,亲自送我到陌生的城市上学。那时,我是一个很沉默的人,心事从不对别人说,包括他和母亲,不喜欢见人,碰到亲戚朋友是笨嘴拙舌的小孩,甚至能够一整天不说话,他会不客气地指责我,话语伤人,全不顾我的自尊心。我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找不到原因。心被困在身体里,身体被囚禁在迷雾里,找不到方向。心疼他们的付出,希望给他们回报,这种情感反反复复地在心里回返,找不到出口。我们的关系就像是我做在他自行车后座上,看他卖力骑行,肩膀一起一伏地发力,我在后面悄悄挪挪屁股希望为他减轻重量,我知他不知。
我慢慢习惯外面的生活,对他们的依靠更少了,偶尔他会在电话里隐晦地说,你妈就你一个女儿,你舍得离她那么远?话语中有对我归宿的担忧,而这是我们唯一关于父女间情感的对话。
他好像对我很放心,一路长大从未让他担心。成长路途上经历的所谓好坏在心里有清晰的界限,小心地规避,一切自己默默消化,错过了快乐,成了一个安全的人。
有时,在心里思度这种关系,对成长中的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弱小的孩童为了讨好大人,会伪装成他们喜欢的样子,以此规避可能受到的伤害,但有的孩童在面对困境时却不懂如何躲避,直直地迎撞,内外双重的力量在较量,究竟该如何取舍如何面对却没有人来引导,伴随着成长带来的疑问会随身体的长大而长大,最终变成一种暗伤,在身体的某个角落蛰伏下来,成为一种慢性的疾病,隐隐作痛。
现在打电话给他,他会给我说好多话,并且一次次追问回家的日子,他的情感因疾病有了外露的出口。电话里我能听出他一再压抑感情而略变形的腔调,或者有中途落泪的哽咽。
我耐心安慰他,让他不放弃锻炼,承诺康复了带他去久未见面的他一再记挂的五爷爷家。他应允且声音里留露出期盼。
会想起在家的那段日子,夜里一次次醒来看他睁着眼睛不肯入睡,起床为他翻身,掖好被角。他会看着我,目光追随,我想给他拥抱,身体却僵硬生疏,伸出的手在半空里下意识地转换,最终放弃。
人总在期盼前方,未知的明天带着希望在前面挥手召唤,于是,脚下有了力气,心里重又生出力量。日子一天天地过,新的想法和希望重新萌生,回首过往,也有小小的进步,虽然要做的事很多,但心态较之前有大的改观,发现平常日子的美好并对时间生出珍惜之感。
成长是需要代价的,或许有的事解答需要时间,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把它的解答当做一个有时间限定条件,然后,放手去做其他事,要相信,所有的答案最终都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