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我向来是不想活太久的,相反我希望我爱的每一个人都长寿。其实这算是我自私最极致的表现,因为比起让我失去他们的痛苦,我宁愿换作他们承受我的离去。
早熟让我比任何人都期望和害怕成长,两种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打架。我期望赶快长大,长出翅膀去保护我爱的人,去偿还那些实际上无以为报的恩情;我又害怕长大,时间那么急促,他们一下子就老了,老到我手忙脚乱,怎么,怎么我还没准备好,他们就不等我了。
二十多岁,我看到最多的是迷茫,是懒散,是自暴自弃。干着一份不痛不痒的工作,那最想做的是什么?有很多雄图大志怀才不遇,那阻碍成功的是什么?心中自有答案,不敢自视。我们招摇过市打着“我还年轻”的幌子,瞒得过青葱的芳华,瞒不过摇曳的残年。我站在满是聚光灯的房间,它们照射每一张笑脸,每往前走一步,就有一盏熄灭,笑脸瞬间幻化为凝固的黑白照片。
二十多岁是容不得遗憾的年纪。我常想古人为何定义三十而立,对于三十岁的人来说,普遍性是什么?我想,无论你身体是否健壮,才学是否渊博,是否功成名就,是否权利富有,都一定开始经历生死。承担生死的重量是独立于世的必考点。我不想还没准备好就承担一切,可时间从来不会喊“各就各位预备起”。
我们两个家庭,渊源颇深。父母四人从小一起长大,姐妹兄弟也不过如此;两个家庭也一起长大,亲戚邻居也不过如此。奶奶去世,姨夫和我们轮班守夜。我们家出远门,姨夫帮我们驻守看家。我妈常说“你爸这人不善交际,没有什么朋友,就你姨夫这一个兄弟”。可这两兄弟,总是不受媳妇待见,受尽了百般刁难和嫌弃。但他们俩是我见过对老婆女儿最好的男人。
前两年,姨夫张罗着给自己买足社保好解决养老的问题,说要多干几年凑足了时间可以补工龄买社保,不想老了没有收入給女儿太大的负担。他长期在工厂工作,通宵守着锅炉,人本来就小个子,到了快退休的时候越发的黑瘦了。有时候好两口酒,醉醺醺回到家被媳妇嫌弃只能睡沙发。我曾一度愤懑,为什么像姨夫这样兢兢业业,勤劳可爱,温柔包容的人命都这么苦,没有像样的工作,没有社会保障,没有家庭地位,只有女儿无能为力的爱。他很疼自己的女儿,也很疼我,曾经开玩笑说“姨夫没有养老金,以后只能靠你们两个女儿养了,你愿不愿意和姐姐一起赡养姨夫啊?”我说“那是必须的!”
而我毕业挣钱之后却还没跟姨夫吃过一顿饭。上一次见他,说是大病初愈,人也有些发胖,怪不习惯的,我还说胖了挺好。后来姨夫的社保交齐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姨夫今天已经去世了,还没到六十岁,女儿还没结婚,可能也没能如愿领到那该死的养老金,这些曾经拼死奋斗的东西瞬间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十九岁的时候,给奶奶擦拭冰冷身体、穿上寿衣,那僵硬的触感让我麻木而呆滞,我不敢相信这是一周前还在给我纳鞋垫的人,而她刚刚下葬我就匆匆忙开启了上大学的征程。二十二岁见到我那最有趣的数学老师,是躺在重症病房里说不出话来,看到我们也没有办法逗趣。前不久忽然听到一个老同学的消息,不是她结婚了,而是她父亲去世了。就在今天,我听到姨夫去世的消息,第一反应是错愕的,我面无表情,感到窒息,然后不知所措。我没有办法像十四岁的时候听到爷爷去世的消息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我的惶恐大于伤心,又在错乱的意识中流出泪来。
我在死亡面前是淡定的,更是惶恐的。越是不为所动越是仓乱无助。生命于我太重,早就思考过面对所爱之人的离去我将如何自立于世。不是不能自立于世,而是不愿。失去了生命的执念就没有了生存的动力,生存将不再有意义。而我的执念不过一个感恩,我所要争取的一切,不过为了感恩。人生来就是亏欠的。
我很痛恨也庆幸自己不是人性自由论者,人在生存就捆绑着各种各样的关系,这些关系是我探寻生命执念的来源,执念禁锢着我的自由也赋予我活着的动力。它让我的脚步变得沉重但也让我的生命轨迹笔笔浓墨重彩。它让我早一点勇敢地去正视生命的意义,去敲打那个二十几岁正在迷茫、懒散、自暴自弃的我。
自由可以使人无忧无虑地拥有更多,但我不要拥有更多,因为仅有的就已经不胜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