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如飘动的书页,上面记载着历经岁月洗礼后的美丽,有着一个人全部的尊严。
有些人的声音,如散落在玉盘上的玑珠,隐含着时光的润泽,那些或感人或悲伤的故事,曾经影响过有些人的一生。
发出这些声音的人,很少曝光在公众面前。更少人知道这些声音的背后,其实也有很多自己的故事。
“那些往来于直播室和编辑部之间的身影,构成了一道独特而浪漫的风景。”
陈晓琳|首次直播简直是一个受惊吓的过程
(陈晓琳,广东广播电视台新闻广播主持人)
1989年11月15日,广东新闻台开播了,我和广播之间的爱情也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灿烂星河》时代。
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直播时的慌乱,要应付设备的正常运转和节目的衔接,要即时呈现人物访谈的全过程,要掌控时间精准到秒……直播下来之后,很晚了,大家兴奋地聚在那个长长的办公室,一众人热烈地讨论着节目,有人说节目听着太闹了,一位副总监说,总有开始,第一次做成这样值得鼓励!我的监制封新城提炼出几处精彩的地方(我总能遇上好监制)。
听完这些话,我差点就哭出来了,除了感动,更主要的原因是首次直播简直是一个受惊吓的过程,我有点受惊吓过度。
在《灿烂星河》,我得到的是一段营养充足的生长,广播真的很爱我,他耐心地帮助我点滴积累,让我渐渐有了提问和沟通的能力,令我受益终生。
我采访的第一个明星是歌唱家朱逢博。因为她赶不上直播时间,所以只能录音采访。朱逢博是我的偶像,我熟悉她唱的每一首歌曲,甚至她在唱歌时的呼吸,见到她之前我列了一个长长的提纲,但是见到她的时候,我还是非常紧张,举着话筒的手一直在抖,不时地低头看自己拟好的提纲,那个情形一定很可笑,但是朱逢博没有笑我,她的声音温柔并且温暖。
对相声大师马季的采访,是我广播生涯必须铭记的经历。
直播之前,我们见了一面,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紧张和青涩,我告诉他我刚刚大学毕业,他对我说了一番话,他说你将来会遇到各种不一样的人,艺术家也好大师也罢,你是记者、你是主持人,你一定不能仰视他们,你们之间要有平等的目光。
在马老先生说完这番话之后,我的心里对他更加敬仰了。
直播那天,他很准时,进直播室时和低头往外走的窦文涛差点撞上,文涛抬头一声惊呼:“马季!”马老先生一脸笑意:“对,我是马季!”当晚的节目做得特别热烈,直播室外围着许多闻讯赶来的同事,节目开的听众热线被打爆了,记得有一位听众说自己长得特别像马季,一辈子总被人问你是不是马季的兄弟。
在自始至终的欢乐中,我学习用平等的目光对接着马季老先生平等的目光,终生难忘。
后来,马季老先生的一句名言成为了我的座右铭:“任何艺术最后的竞争,一定是人格的竞争”。……
安路|牡丹园里移植的一株小樱花
(毛晓霞,原广东电台《空中小路》主持人,现新闻中心编辑)
安路是我的播音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从哪里传开,圈内就有了安路是台湾来的播音员的讹传,以至一提及我的播音,总爱模仿敌台女播音员的夸张腔调:“共军节节败退,我军乘胜追击……”类似这种诙谐搞笑的情境,在我面前有过无数次地演绎,我能感受到他们都带着赞赏和喜爱。
一封又一封的听众来信,一遍又一遍地说,他们喜欢安路温柔、甜美的声音。那个年代,对主持人还没有形成一套系统的的评价体系。珠江台的做法是完全交由市场决定,每年由听众投票选出十大最喜爱的主持人,即便是有沧桑感的黯哑嗓音,只要节目内容精彩,听众也一样追捧。当年,我所在的省一台没有举办听众投票,其实我内心非常期盼能跟珠江台一样,由听众投票选出他们喜爱的主持人,因为我内心有点小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当选,呵呵。
这种甜、嗲、糯的安路式嗓音,成了我主持的节目“空中小路”的标识,当然,有人喜欢,也有人质疑。
当年(1987年)在省一台,除我之外其余主持人几乎全都是播音组出来的。按照播音员应有的音高、音色、音准、语气、语调、节奏、停顿等专业指标测评,我的播音当属标准的非标产品,在内部受到诸多诟病,诸如声音绵软、卷舌音不标准、语调不规范……包括一些不规范的随意停顿,也备受苛责。唯有声音甜美这一条没有异议……一句话,“安路”就像在大气雍容的牡丹园里移植的一株小樱花,总显得那么突兀。
为此,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很是郁闷,感觉孤立无助,尤其是有段时间播音换气出了点状况,杂音影响到了播出效果,连我自己都开始不相信自己了,心情跌到了谷底。
幸运的是,我的铁杆闺蜜黄粤心是不折不扣的安路迷,她是北京广播学院的研究生,她当时真诚地对我说:你要相信自己,你声音真的好好听!她的话让我增添了坚持走下去的勇气。
就这样,个性色彩鲜明的《空中小路》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收获了众多粉丝的喜爱,制作的节目也逐渐获得行内认可。
节目播出的第一个年头,节目《如果你不爱他》获1986年广东电台优秀节目三等奖。这是我入行后的第一个获奖作品,尽管只是个三等奖,这个小小的奖励,对我而言意义重大而深远,甚至超过后来获得的新闻最高奖项“中国新闻奖”,因为在我最郁闷、最彷徨的时候,它为我的职业生涯抹上了一道绚丽的色彩,让我有信心昂首挺胸大步前行。……
朱卫平|九十年代第一天,我和王欣一样,22岁,岁月芳华
(朱卫平,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现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责任编辑。)
1990年1月1日,九十年代的第一个早晨。
我穿着一件油渍麻花的大棉袄,以广东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台驻京特约记者的身份粉墨登场。当时我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和我一起出场的,是我北京广播学院的同班同学王欣,她那时是广东电台新闻台记者。
我们的任务,是借助天安门广场国旗旗座上的一部电话,向远在南国的听众直播九十年代第一天国旗升旗仪式。这是广东新闻台持续一整天的特别节目《九十年代第一天》的开篇最重要环节。
为了确保我晚睡晚起的陋习不致影响这次任务的完成,我在头天,也就是1989年12月31日的晚上,特别关照一位值新闻夜班的同事,让他在次日5时打电话把我叫醒。当晚,我看完新年钟声晚会,在办公室椅子上和衣睡去。
次日5时50分左右,我已经骑着辆破二八自行车,出现在天安门广场西侧的街灯之下,与从广州专程赶到北京的王欣会合。
我们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1988届那拨人,直至今日还对当初的毕业分配感慨万千。
王欣是被广东电台相中的五位同学之一,对此她发自肺腑的满意。那几年,全国广播改革在广东率先启动,尤其是1986年底全国首家经济台在珠江之畔宣告成立,羊城广州对年轻的广播人来说,吸引力与日俱增。王欣她们毕业能去广东,犹如半个世纪前年轻人奔赴延安。
我和王欣的采访证件,由武警北京总队戒严指挥部签发。之前几天,我们专程去戒严指挥部办理证件,并几次到天安门广场国旗杆下调试电话线路,一切还算顺利。
6:30分,我们步行到达天安门国旗班,突然得知当天中央电视台一个新闻摄制组要来录像,升旗仪式的规格提高、程序大变。我们跟随一名战士通过金水桥来到国旗旗座附近,心里紧急盘算着应该如何调整报道稿件。那部只能接听、不能打长途的电话,静静地置于汉白玉栏杆内侧旗座一角。
我后来方才得知,此时此刻的广州,广东新闻台直播室里,灯火通明,也是一派忙碌。负责这段节目的监制叶山青一夜未睡,凌晨3:00就一头扎进播控室。开播才一个多月的新闻台,当天从5:00开始推出一套从内容到形式都充满创新意识的大型元旦特别节目——“九十年代第一天”。
天安门广场升旗仪式的直播,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随着节目进程,南海西沙的电话准时接通,大洋彼岸美国纽约中国留学生的电话也准时接通,播出顺利。但是,通往北京天安门广场的电话,却没有按照事先约定、提前10分钟接通。
叶山青再次拨号,听筒里悄无声息,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条线路事先曾经多次测试,7:15就要进入北京的直播,墙上的电子报时器一分一秒地显示着数字,每跳动一下,都像被人揪掉了一根头发。
北京。我和王欣已经调整好稿件,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也急得如热锅上的两只蚂蚁。7:11分,12分,13分。还有不足1分钟时间,不远处的军乐队已经列队完毕。而那部电话依然耷拉着脑袋。
此刻,我和王欣已经接近绝望。原来试得好好的,为什么在这节骨眼儿上就不通了呢?我浑身冒汗,搓紧了双手,下意识地随口骂了句脏话,哑着嗓子嘟囔:“电话呢?电话怎么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天清晨,准备仪式的时候,现场一个不知情的战士,担心奏国歌时来电话干扰,拔掉了电话线。我那句国骂,恰好被他听见,一问才知道我们急着要用电话,赶紧翻进栏杆重新插上了线。大概这是迄今为止、新闻史上唯一一次,一句国骂挽救了一场现场直播。
新闻台播控室,叶山青于绝望中再次拨号。两秒钟后,几乎就在国旗班战士翻进栏杆插回电话线的同时,一声悦耳的蜂鸣,在电话两头响起。跨越千里,北京天安门广场到广东新闻台直播室的电话,终于通了。
中国广播史上第一次通过电话对共和国最庄严的国旗升旗仪式的现场直播就此开场:“新年好,我是广东新闻台的特派记者……现在,三名护旗的战士已经走出了天安门城楼……我们可以看到,红色的五星红旗上金黄色的星星……现在护旗战士已经把五星红旗挂在旗绳上,他走上旗座,按动了按钮……军乐队奏响了国歌。……我们想说,经过40年的风风雨雨,在22米的旗杆上又一次升起的这面国旗,依然是那么鲜艳……”
这是我一生最难忘的现场直播报道之一。事后有听众给电台来信说,听到来自北京的这一段报道,“激动得热泪盈眶”。广东新闻台的领导也说,报道现场描述和战士的采访效果都很好,而且音质清楚,这对直播来说,尤为重要。
几十年过去,这段往事虽然并未被时时想起,却也从没有真正忘记。那一年,我和王欣一样,22岁,岁月芳华。(本节选自本书所附明信片。)
爱在恰逢其时|每个人都应该感谢昨天的自己
以上几位广播人的回忆片断和图片,全部节选自最新出版的图书《爱在恰逢其时》(岭南美术出版社,www.lnysw.net ,2018年7月)一书,该书近七百页,有一百多个这样的精彩故事和更多的照片。他们包括大家可能熟知的封新城、窦文涛、陈晓琳、罗兰、徐靓、黎婉仪等一众广播人的回忆。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可能已经不在广播界工作了,但他们当年的故事,依然有很高的可读性。
该书自然也是一部关于爱的回忆录,一部关于青春关于广播的个人史。
本书提供一个契机,让读者得以了解广播人的寻常生活、喜怒哀乐,了解他们坐在主播台上发出声音的那一刻的感受,了解那些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故事。“我很爱我的篮子,也很爱那段拎着篮子经过长长的走廊到达直播室的生活。”
书中他们当年留下的那些精彩照片,“那些往来于直播室和编辑部之间的身影,构成了一道独特而浪漫的风景。”
岁月芳华,每一个人都应该感谢昨天的自己。
( 撰文/编辑:OU,2018.8.22 Guangz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