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曼珠沙华吗?不是听来的,也不是电影里的,而是亲眼所见的。
我见过,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便是一生,再也忘不了了。
因父亲工作需要,在我三岁到五岁的这两年里,我们住在山里的村庄。那时都是红砖黑瓦的平房,独门独院。院子里有母亲种的菜,黄瓜藤爬着竹竿,西红柿苗垂着小果子,还有青色的辣椒尖透着水灵灵的光泽。
我有时会故意把鸡窝里的鸡放出来,因为观察小动物是小孩子的一大乐趣,特别是看着它们满地跑的鲜活,心里无限欢喜。被母亲发现后,气得骂了我一顿,把鸡群又赶了回去,心疼地看着菜地里被糟蹋的果实。
我吐了吐舌头出了门,小路旁茂盛的草丛有我小腿这么高。我喜欢走进去,享受着草的柔软和骚在腿上痒痒的感觉,然后看着被惊起的昆虫在里面跳来跳去。
树下一颗火红的花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样的花从来没有见过。它的花瓣像是绸带一丝一丝的打着卷,周围竖着一圈红针,每一根针上都有一个暗红色的小球球,现在想来应该是花蕊吧。它青色的枝干非常干净,没有多余的叶子,傲然挺立,在草丛里出类拔萃。它绚烂了我的双眼,在记忆力绘上了一抹再也不可消散的鲜红。
我轻轻地把它采下,开兴地奔了回去,从放废物的角落里翻出一个易拉罐,洗了洗倒上水,便把它插了进去。
我开心地像得了不得了的宝贝,我举着给母亲看,母亲瞥了一眼,没觉得有多稀奇。
我撒开脚丫往外跑,邻居婆婆见了,招呼我过去。
我得意地给她看在易拉罐上摇晃的精灵,她笑着问我:“豆豆,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我摇了摇头,又想了一下说:“小红花?”
小孩的天真,就在留于表面,我看见的,便是我以为的。
婆婆说:“这叫做彼岸花。”
我生涩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虽然不懂但是记在了心里。长大后才知道,原来彼岸花也叫曼珠沙华。
婆婆说:“豆豆,你能见到彼岸花证明是有人在想你哦。”
“为什么呀?婆婆。”
“因为这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对现世的留念。离开的人要想轮回转世,便要在通往轮回的路上抛下以往的一切,灵魂边前行边在脚下的黄沙中开出彼岸花来,有的时候黄沙漫漫,红花盛开,绵延百里。有的灵魂执念很深,这彼岸花就会开在现世,带着思念来到这人的身边。”
我虽然不是很懂婆婆说的话,但心里莫名有些难受,我忽然想起了去世的外公,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外公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他话不多,总是默默地在做着活。
他来过这里一次,他的手很巧,什么都会做。有一次他坐在院子里用铁丝给我们做衣架,大大小小都有。
夏天,我和外公会坐在院子里乘凉看星星。屋檐下的壁虎有时扒不住了,“啪”地一声掉落了地,我吓得马上钻进外公的怀里。
有一次从外面玩完回来,我看见他正一只手拿着冰糕,一只手拿着饼干,左一口右一口。我说:“外公,冷的和热的吃会拉肚子的。”
外公哈哈一笑:“冰糕和饼干都是冷的啊。”
我瞪大着眼睛想了好半天,然后说:“那我也要吃。”
然后我们祖孙两你一口我一口开心地吃了起来。
有一次我正在和别的小朋友玩,母亲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抱上走了。我们急匆匆地去县城里坐上了火车,我问母亲要去哪里,她说回老家,脸上隐忍着悲伤。
几经辗转,等我再见到外公的时候,他躺在老房子的厅堂里,紧闭着双眼,身上盖着白布。母亲“哇”地一声终于哭了出来,我才知道原来外公去世了。
我对外公的记忆如此少如此遥远,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不得不用尽力气去回忆他,我怕有一天连那个身影都淡化了。每当长辈们聊起外公的时候我都认真地听,想把这些碎片印在我的脑海中。尽管这些记忆不是我的,但我想让它们成为我的。
他们问我:“豆豆,你对外公没什么印象吧?”
我每次都会倔强地说:“不,我有,我记得外公。他会做手工,他会一边吃冰糕一边吃饼干。”
小小的我捧着易拉罐哭了出来,婆婆摸着我的头说:“豆豆,别哭,有人思念你是件很幸福的事哦。”
于是我更加珍惜这一朵花了。
那天晚上我把花放在床头,做了一个梦。梦里,围墙外,彼岸花开了一路,如一条红色的绸带延绵至山里,我沿着它们走啊走,快要入山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豆豆。”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刚想看清的时候便醒了。醒来后的我久久不能平静。
后来又因为父亲工作原因我们离开了村庄,从此我就再也没遇见过彼岸花了。直至今时,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梦,若是那天我沿着它们走入了山里,不知尽头会是怎样的风景,是否有一人在那里思念着我,摸着我的头,喊我一声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