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为了保护你要伤害和你一样美丽的生命,我会毫不犹豫去做的,而你能面对那样的我吗。
“要是战争来了,别舍不得这些花,一眼都别看,赶紧跑,更别想着带她们走。”雷亚这么告诉汀娜时,他们正并排躺在这些花的阴影里,凌桑花每一瓣都有两个汀娜那么宽,花荫下冬暖夏凉,从不积雨雪,他们一躺下就不想动。
“我想艾美国也有凌桑花,就算不是凌桑花也有些差不多的,她们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是无害的,在战争中也是,不会有人想伤害她们的。”汀娜闭着眼睛说。
“你也是无害的,汀娜,但战争也会伤害你。”
“而你会保护我。”
“当然。”
汀娜,如果我为了保护你要伤害和你一样美丽的生命,我会毫不犹豫去做的,而你能面对那样的我吗。雷亚把心里的话咽了下去,背起装满椰浆果、蒲公英还有一只野兔的皮袋,伸手去拽汀娜,“走吧,别玩儿花茎了,凌桑花不喜欢人摸她,待会儿一喷花粉你又要打喷嚏了。”
他们走到汀娜家院子门口的绒花树下照例争执,照例还是雷亚赢了,他把野兔和大半的采摘植物都塞给了汀娜,自己只拿走了小半的椰浆果和一小束蒲公英。“再多拿些只会让我妈妈做成蒲公英沙拉,我们家是没人为这些东西找树脂瓶的。明天我还可以去一次空地,然后就要到星期六才回来了。”
风刮起来了,风起得这么快时总是裹着沙尘,走了几步雷亚的背影已经变成了模糊的一团黄色,他的最后几个字和风声卷在一起。“在空地和……都要小心,雷亚”,汀娜的喊声破碎在风里,雷亚也许根本没有听见她喊什么,反正每次她都会说同样的话,雷亚也总是不会听。
“汀娜,你又去空地了?”
汀娜把野兔交给妈妈,“没有,妈妈。雷亚去了,他打来的。”
妈妈默默地开始给野兔剥皮抹盐,她不让任何一个孩子去空地,但汀娜要是不去,连她自己也活不下来。她们编织得到的可怜报酬根本买不起除了谷物之外的任何东西,但她们非但没有饿着,还有用来洗头的皂粉和果壳油和三只下蛋的鸡。这全是汀娜和雷亚一起去空地采果子野菜和打猎换来的。汀娜有时候搞不懂妈妈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假装这些都是她跟雷亚买来的。她不愿想妈妈是不是默认了她用来和雷亚交换的并不止铜币。
“汀娜,汀娜,过来!”
妹妹缇蒂的声音像一只蓝尾鸟,她一定又搞了什么不想让妈妈看见的东西,才不敢来厨房。
汀娜脱下靴子来到自己和妹妹的卧室,“小蓝尾鸟,你又叼了什么宝物回来?”
“无花果油!闻起来像树叶,马塞娅给我的,她的头发香了一整天。”坚果壳油能让皮具柔软锃亮,可涂在头发上总有一股让人作呕的味儿。
“不错,你想洗头发吗?妈妈正在做饭,让她烧点水。”
缇蒂摇摇头,“我昨天洗过了,这是为你要的汀娜,我想雷亚也喜欢这味道。”
“缇蒂,你的小脑袋一天都在想什么?明天妈妈去教堂的时候我们一起洗头发,怎么样?现在去给瓶子里换一束蒲公英吧。”
汀娜到院子里洗椰浆果,摘掉它们多刺的梗,缇蒂跟在她旁边蹲着。“汀娜,你下次去空地是什么时候?我能跟你们去吗?”
“不行,缇蒂。再说,我没有去空地。”
“得了吧汀娜,我又不是妈妈。你会打兔子了吗?”
汀娜把一堆椰浆果的梗埋在土里,免得鸡吃。“缇蒂,你没有喂鸡,它们在咬我的脚。”
缇蒂在屋檐下的篮子里抓一把种类混杂的谷物,撒在院子里。“汀娜,至少我可以去采椰浆果和蒲公英。等你去学校了我迟早要去空地的。”
“缇蒂!等我去学校了你也要和我一起去,别说傻话了。”汀娜把最后一捧刺梗埋好,把土踩实,转身进了屋子。
汀娜把窗台上瓶子里的蒲公英换下来,插上今天新采的。缇蒂把墙角的箱子拖出来,箱子盖打开后可以翻过来当做小桌子用,每天的编织工作又开始了,从晚饭前要一直持续到天黑。
“汀娜,雷亚去学校了吗?”
“后天去。小心你的手,缇蒂。”缇蒂的手飞快,编出的篮子又紧又密,汀娜倒是经常被藤条勒破手指,她不喜欢编织,可妈妈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她去做采摘手的。
“什么时候回来?”
“星期六。”星期二午饭前去,星期六午饭后回来,星期日带汀娜去空地,星期一参加完同村的猎手学员聚会,当然了,也在空地举行,回来在汀娜家待到晚上,有时候两人一起去喝一杯淡啤酒,星期二再去学校,雷亚如此规律的生活持续了近三个月,距离他递交入学申请已经过去快半年,而离完成猎手学校的第一期学习还有两年九个月。
半年前那个晚上,汀娜和雷亚第一次真正吵起来。
“雷亚,这真的蠢,你那么懂物理学,以后只去学做兔子夹?你学的生物学呢?天文学呢?去剥兔子皮、看太阳什么时候落?”
雷亚不动神色,“我父亲就一辈子做兔子夹,剥兔子皮,还闻兔子尿。”
“你真觉得也去做猎手就是对得起你父亲?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幼稚吧?你父亲喜欢这些事,他享受这一切......”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你自己知道吗?这个我帮不了你。你诚实对自己也好,骗自己也好,有没有答案,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知道。”
好几年以后,雷亚听到同样的语气时想起这个晚上,原来这是汀娜第一次心灰意冷。
虽然当时参不透这层意义,雷亚也感到在这句话留下来的空白里太不舒服,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汀娜,“别这么说”,他柔声道,“我真有事要你帮忙”。
一如既往,汀娜的肩颈在他的怀抱里一会儿就软下来,顺从地被雷亚转过来,“你不守约定,雷亚,说好了只在冷战半天以上的时候这样抱我,或者,我失控的时候”。
“等不及了,我失控了”,雷亚喃喃说完,吻住了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