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鹿青崖
2009-7-27 20:31
搬下来已有半个月了，每天我都在琐碎的拾掇中消磨光阴。最花费时间的，是那些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书。
山上我自己的书原本就不少，一个三开门的书柜，上上下下塞得满满的，随着耕娃的书越来越多，不得已我还找来两个大纸箱，装那些很久不看但又舍不得扔掉的书。现在搬到山下住，妈妈去惠州前把爸爸原来的一些书也留在了小屋里，我的小书柜就彻底不堪重负了。
屋子太小，何武提出减少其他用品陈设，再买一排书柜放在客厅里，但这终究不现实。靠谱一些的，是我必须把书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山上，一部分放在山下。
我只带了很少一部分我们在山上常看的书到小屋，好把书柜尽可能空余下来，因为爸爸留下来的书几乎要把我的小书柜塞满，实在没有地方放我买的书。
天气好，这小房子的防护网上，还是可以有很灿烂的阳光。于是很多时候，我边细心整理这些书，边有计划的慢慢晒它们——防护网小，想一次晒完是不可能的。
爸爸去世后，我们先是从黄龙大峡搬到夏家店，在夏家店换了三处住所，又搬到文贸后面的建设小区，最后从建设小区搬到现在的军安小区。频繁的更换住所，让爸爸的书在颠沛中流失了很多。失散最多的一次，是爸爸去世三个月后，我们从大峡搬到夏家店小学。那时我们母女三人除了悲痛还是悲痛，每个人都有如行尸走肉；搬家时，我和姐姐都才十几岁，懵懂无知，妈妈一个人在外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中收拾家里的一切。她放弃了很多东西，包括那满屋子的书，她只带走了很少一部分。那时妈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人都不在了，还要东西有什么用呢！”是的，那时每个人都只想随爸爸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在意那些身外之物！此后几次搬家，书是越来越少，直到现在的不到两百本。如今细细翻看，才知这些书是多么难得——它们绝大多数，是关于诗词写作和鉴赏的，无论版本还是内容，现在都很难买到。此外，还有许多儒、法家书籍，各个时期著名作家的文学作品等。我敬佩爸爸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还能购买这么多书，也折服爸爸高雅的欣赏力，同时再次深深遗憾，在那些非常的日子里，我们舍弃的那些书。
我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过我这种情况：这些年，我总在做一些相似的梦——或梦见穿过一个街道，那里有一家书店，或梦见路边有个旧书摊，摆满了各色旧书；无一例外地，我发现，那书店里和书摊上，摆着很多我家旧时的书！它们一本本是那样熟悉，有好多我一眼认出——天啦，它不就是我曾经最喜欢的那本吗？我甚至马上记起里面的内容，我记得扉页上有我和姐姐用红蓝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名字，我还能说出第几页被我不小心撕了一个豁、哪本书哪里有一页古怪的插图；有时候，在那书摊或书店里，我还能发现爸爸写诗的笔记，还看见我小时候的日记本……难以忘记那梦中的狂喜，我一本本迫不及待地翻看那些书，只是，有时虽能看见上面的字，却难以读成文，更多的时候，上面的字一片模糊……
痛！痛！痛！！！别人无法了解我那种心情！梦中和梦醒，我千百次思念着那些书！多想向时光赎回那些书，那些爸爸最心爱的东西！爸爸坐在窗下痴心苦读、低声吟哦的背影像刀刻在我的心里：他拿那柄已生锈的铁镇尺压住书的一角；他常常不记得弹烟灰而让烟灰烧得很长很长；他有时拿起红蓝两色的圆珠笔，他有帕金森综合症，他颤抖的手在那些句子旁边写下的字仍然那样遒劲……
唉！不要问我为何又说起这些伤感的话！今天，7月27日，就是爸的忌日了。今日看书，恰好看见这样一段文字：“人既然死了，就会天天朝远处走，人影越走越淡，一直淡到没有。淡到只有在特定的时间里人们才去怀念他。这样我们活着的人才能继续好好的生活。”是这样的么，爸爸？是这样的吗？你会越走越远，你要越来越淡，就像我梦中无法看清的书上的字迹，你要淡到模糊一片么？为的只是让我和妈妈、姐姐活得更好？……
（送红熳上学 1978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