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春天,一切却又枯又燥,单薄的日子里,你是右手边一抹鲜活。
——致十八岁的付绪冰
2015年的春天来的不紧不慢,像我所度过的一个无波澜的日子那样,我既没有期盼着它到来,也没有焦灼地催着它离去,我习惯性地过着不知谁安排给我的循规蹈矩的人生。
上学,听课,午休,听课,放学,完成作业,睡觉。
三餐饭像夹心层一样黏在它们中间,日子就这样拼凑组装完成了。
我依旧在每天下午5点开始书写我的作业,付绪冰则在每天下午5点开始睡觉,于第二天凌晨5点摘抄别人的作业本。
“你好像从来没抄过我的作业。”
我看着他桌面上来自四面八方的流动作业本,抓住一本,“你连贵哥的作业都抄,饥不择食你。”
“你看嘛,抄贵哥的作业只要反着来就好了,比抄一般人的作业都要方便。” 付绪冰一边笔不停蹄地涂写,一边老老神在地答到,“你的作业,一来对得太多,不是我的水平;二来我俩同桌,抄作业被发现的风险太高。”
“后面一个才是真正原因吧。”我咬牙切齿。
“你很想我抄你作业?为什么啊?”
“我没有!”
“你有的。”
“我没有,没有!”
“行行行,没有没有好了。我也很惜命的,假如我抄你作业被抓包,老师铁定信你咯。我和贵哥就不一定了,谁抄谁真不好说,坑死贵哥分分钟的事嘛。”
“付绪冰?你有想过认认真真读书吗?自己写作业,我觉得你很聪明,用功起来我也许都考不过你。”
“评价这么高?”他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笑,露出了几颗牙齿,“可是我还是觉得,睡觉和玩,比较舒服。”
他天真的话语,在我的心底生出无数辐射增长的暗叹和惋惜,像走入了明媚春日丽阳无暇顾及的阴翳角落。我为少年人短浅的目光和他看待人生的随意态度感到悲戚。旋即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不知事的青涩面庞,
那是他的人生,我无权干涉。
我可以善意相劝,却无法汲汲逼迫。
多年以后,我苦笑着发现,十三岁时的自己堪称是个智者。可惜我终是失掉过这份清明,挨过苦痛,才得以参透。
就像风筝,决定方向的从来都是风,攥在谁的手里,并无差别。
每年春天,市里都会举办风筝比赛。
班主任又在讲台上展开演说,说着一年一度的风筝比赛多么考验学生的动手能力,其过程又能对学生发展德智体美起到多么大的作用……
我泛泛地听着,只记了重点,要两个学生组队,代表学校去参赛。
“许昼,你会去报名吗?”付绪冰碰了碰我的胳膊肘,悄声问道。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撑在桌面上的胳膊肘,“我听老师的安排。”
在学校里,许昼是典型的乖学生。
小学课业负担较轻,大把的空余时间和节假日被各类比赛满满填充。
许昼妈妈给许昼报了绘画兴趣班,她便有了一定的美术基础;年幼时跟在外公膝边,又学了一点象棋;音乐方面纯靠遗传,爸爸有一副好嗓子,许昼就有了不算顶好听但不难听的声音。再加上,许昼好像与生俱来一种天赋性的领悟能力,浅薄的基础不但不是掣肘,反而为她后续的创造和发挥提供了便利。因此,许昼成了各类比赛的夺奖常客。
一有比赛任务,负责老师的脑海里基本都会浮现这么个什么都能来两下的女学生,习惯性地打电话给许昼班主任李兰宁。
每每周一升旗后,学校会颁发奖状,有校级的,有从市里省里寄来的。奖项不同,一些名字也在变换,但总是被颁奖老师嚼来嚼去的,听得耳朵发腻的,无非就是"许昼"这两个字。总有一年一度的比赛,也总有年复一年的“许昼”:
“103班许昼”“203班许昼”“303班许昼”
…… …… ……
也因为这,许昼早早地便可以做到同龄小孩子难以做到的,以平静如水的态度接受旁人的艳羡或嫉妒。获奖者要穿过之间空出的小径,再从一排排队伍面前经过,去到国旗下领奖。不要小跑,显得急躁;摆臂动作放慢,但步子要拉大,这样才会给人很神在却不怠慢的感觉。
亲身经历使她明白,过载的荣誉会使一个敏感的女孩子过早地懂事,很遗憾,这里会带点儿残忍的意味。
明黄与朱砂红交织的奖状由于汇集了无数视线而格外灼热炙手,手持奖状与校领导合影的面孔被无上限地放大。向下的嘴角可以被解读为嫌弃,不悦,做作,任何微露的喜色则一律处理为轻狂。这一切都可以作为小团体们课间围成圈时的谈资。所以,保持平静,是杜绝这些的最好解决办法。
六年级的比赛拥挤着推搡着涌来,奖状也跟着澎湃得异常热烈。
“603许昼”“603许昼”“603……”
“许昼许昼许昼,快举手!比赛在周五,这可是旷课的好机会,带上周末,连休三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付绪冰又抓住我的胳膊肘,猛烈地摇晃着。
“松开,你,撒手。”
我皱紧眉头,谁给他摇晃我的权利?
“许昼!就两个名额,再不报名就没了啦!”他近乎尖叫。
“切。”后座的陈锡阳忍无可忍,鄙夷地开口,“付绪冰,你以为人许昼是你啊?她参加的哪次比赛是她自己去报的名?”
“兄弟,别打岔。”付绪冰把手伸到后座桌面上敲了敲,“关键时刻,别打岔别打岔。”
“许昼。”熟悉的温柔女声响起。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身体就已脱离座位站了起来,李兰宁老师叫我了。
“许昼,比赛中要求自制一只风筝,你画画拿过一等奖,就由你去参赛,这也是学校的意思。”李兰宁老师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却同样未过问我的意思,她转而温温柔柔地接下去说,“还需要一位同学,和许昼同学一起 ,帮助她……”
“李老师,我!我我我!”付绪冰也站了起来。
短暂地惊诧过后,果不其然,班里响起了哄笑声。
付绪冰其人,确实非常,极度,究极不靠谱,但是,带给我厌恶感和不舒感更深的,是这阵哄笑声。
好在,李兰宁老师仍是笑意吟吟地发问, “付绪冰同学,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可以帮助到你同桌的?”
“我觉得我可以帮她放风筝。”说完,他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如我所料,排山倒海般的的笑声随后而至。我连忙用眼神示意他坐下,瞥到的却是他满不在意的轻松神态,好像承受这些不良善笑意的并非是他。
他只是俏皮地笑笑。
“此次风筝比赛不同往届,为提升学生动手实践能力,分为两个环节计分,制作美观占50%,放飞效果也占50%,所以我们的确需要一个聪明的男同学,和许昼同学合作,共同完成比赛。”
“付绪冰,你和许昼是同桌,相信你们是有一定默契的,就由你和许昼一起参赛。”
也许处于震惊,大部分同学们都陷入了一种轻微的呆滞中,而他仍然只是俏皮地笑笑,短促地回答道,“好!”
下课后,陈锡阳的叫声堪比鬼哭,“竟然这样啊啊,这样也行啊啊——”
“请问我前面这位聪明的男同学……”陈锡阳拍了拍付绪冰的肩膀。
“别问,再聪明的男同学也只会放风筝。除了这,聪明的男同学啥也不会。”付绪冰嘻嘻地笑着。
嬉皮笑脸真是他的强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