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
阿魏卖与十八子
王衍一家并诛戳
唐庄宗派客省使（外交官）李严到蜀国去观察情况，叫他与蜀主行谈判，用马匹交换珍宝和宫廷器物。可是蜀国有个规定：锦缎和珍宝不许输出国外，只有质量粗糙的东西，才可以和中原交换物品，还有专门的名称，叫作“入草物”。【〔924.5〕初，帝因严入蜀，令以马市宫中珍玩，而蜀法禁锦绮珍奇不得入中国，其粗恶者乃听入中国，谓之“入草物”。】
李严返回洛阳，把情况报告皇帝。庄宗笑笑，说了一句俏皮话：“看看王衍能不能免掉自己来当‘入草物’呢！”【〔924.5〕严还，以闻，帝怒曰：“王衍宁免为入草之人乎！”】
李严谈了对西蜀的看法，最后保证：“是时候了！只要大军一到，王衍就会土崩瓦解，反绑双手当俘虏的。”【〔924.5〕严因言于帝曰：“衍童騃荒纵，不亲政务，斥远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贤愚易位，刑赏紊乱，君臣上下专以奢淫相尚。以臣观之，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也。”帝深以为然。】
第二年秋天，庄宗决定讨伐西蜀，派儿子魏王李继岌当统帅，老将军郭崇韬当副帅，主持全盘军事。调动荆南和凤翔两路军队配合进攻，共有六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蜀主王衍在干什么呢？正在去秦州的路上，饮酒赋诗，悠哉游哉。原来他刚刚和徐太后从青城山的上清宫返回成都，天雄节度使王承休又来请他去游秦州（今甘肃秦安）。王承休的妻子很美，住在成都时，早跟蜀主有些暖昧关系。这会儿王承休主动来请，蜀主十分兴奋，马上出发。王承休自是竭力奉承，把州府的官署拆掉，大兴土木，重建适合皇帝居住的行宫；强迫民间女子入宫，教习歌舞；又派人送来花木图，说秦州山川草木特别美，以挑动蜀主的游兴。【〔925.9〕蜀安重霸劝王承休请蜀主东游秦州。承休到官，即毁府署，作行宫，大兴力役，强取民间女子教歌舞，图形遗韩昭，使言于蜀主；又献花木图，盛称秦州山川土风之美。】
大臣们极力谏阻。宰相王宗弼的意见书有好几份，都被丢在地上；太后也气得不吃不喝，蜀主全然不顾，非走不可。【〔925.9〕蜀主将如秦州，群臣谏者甚众，皆不听；王宗弼上表谏，蜀主投其表于地；太后涕泣不食，止之，亦不能得。】
这时，曾经当过秦州节度判官的蒲禹卿呈上一篇二千多字的谏书，说得非常沉痛：秦州是什么地方？羌胡混杂居住，瘴气瘟疫流行。大驾一动，百姓沿途供应，州县奔走迎送，何等的劳民伤财！凤翔李茂贞能不乘机生事？唐朝皇帝难道不会怀疑？秦始皇巡行东方，死在半路；隋炀帝去扬州游乐，往而不返。我们虽然称雄一方，可朝廷并不稳定。当年，李势就在这里被桓温打败，刘禅向邓艾投降，都是前车之鉴。可见陛下想凭山河险阻安坐一方，是行不通的。凡事应当三思而行。【〔925.9〕前秦州节度判官蒲禹卿上表几二千言，其略曰：“先帝艰难创业，欲传之万世。陛下少长富贵，荒色惑酒。秦州人杂羌、胡，地多瘴疠，万众困于奔驰，郡县罢于供亿。凤翔久为仇雠，必生衅隙；唐国方通欢好，恐怀疑贰。先皇未尝无故盘游，陛下率意频离宫阙。秦皇东狩，銮驾不还；炀帝南巡，龙舟不返。蜀都强盛，雄视邻邦，边亭无烽火之虞，境内有腹心之疾，百姓失业，盗贼公行。昔李势屈于桓温，刘禅降于邓艾，山河险固，不足凭恃。”】
这封谏表落入王衍宠臣韩昭手中。他把蒲禹卿召来，揶榆道：“我现在收藏着这封信，别扰乱皇帝的雅兴，等回来以后请你上法庭，一个字一个字地算帐！”蜀主带着几万军队和仪仗宫人，向北方出发了。【〔925.9〕韩昭谓禹卿曰：“吾收汝表，俟主上西归，当使狱吏字字问汝！”王承休妻严氏美，蜀主私焉，故锐意欲行。】
才到汉州，离成都不过百把里，有人来报：唐军快到凤翔。蜀主哈哈大笑：“我劝某些人不要捣乱，游秦州是不可动摇的，回来再算总帐吧！”一路饮酒吟诗，兴头极高。【〔925.10〕蜀主引兵数万发成都，甲子，至汉州。武兴节度使王承捷告唐兵西上，蜀主以为群臣同谋沮己，犹不信，大言曰：“吾方欲耀武。”遂东行。在道与群臣赋诗，殊不为意。】
车驾到达利州（今广元）,凤州的败兵逃转回来，蜀主才相信真有这回事。王宗弱和宋光嗣认为，汉中和川东兵力强大，唐军不敢进攻；只要守住利州，敌人哪敢孤军深入呢！可是他们不了解广大战士的心情。【〔925.10〕蜀主至利州，威武败卒奔还，始信唐兵之来。王宗弼、宋光嗣言于蜀主曰：“东川、山南兵力尚完，陛下但以大军扼利州，唐人安敢悬兵深入！”从之。】
军士们都在埋怨：“皇帝的禁卫军，薪奉超过我们好几倍，当然该他们去抵抗呀！”根本无心恋战。【〔925.10〕从驾兵自绵、汉至深渡，千里相属，皆怨愤，曰：“龙武军粮赐倍于它军，它军安能御敌！”】
后唐的先锋李绍琛很快打进来，沿途守将纷纷投降，连川东和川南也抢着竖起白旗，形势急转直下。原来成都一带早就流传着三句童谣：
我有一帖药，其名曰阿魏，卖与十八子。
阿魏指王宗弼，他原来姓魏，是王建的养子。现在应验了：他本来反对蜀主出游，这次看到形势不对，急忙跟蜀主返回成都，登上大玄门，派兵守卫。过了几天，他把蜀主和太后以及王子宫人，一起关在西宫，收缴皇帝的国玺，将内库的金帛搬回家中，自称代理西川兵马留后，准备向唐军投降。王衍的皇帝也就当到此时结束了。【〔925.11〕王宗弼至成都，登大玄门，严兵自卫。蜀主及太后自往劳之，宗弼骄慢无复臣礼。乙巳，劫迁蜀主及太后後宫诸王于西宫，收其玺绶，使亲吏于义兴门邀取内库金帛，悉归其家。其子承涓杖剑入宫，取蜀主宠姬数人以归。丙午，宗弼自称权西川兵马留后。】
李绍琛和李严到了汉州，王宗弼派使者前往慰劳，假借蜀主的旨意说：“李严若来成都，我将马上投降。”【〔925.11〕王宗弼遣使以币马牛酒劳军，且以蜀主书遗李严曰：“公来吾即降。”】
李严是故人，王宗弼信得过。李严欣然入城，发布告示，安抚百姓。事到临头，蜀国君臣也止不住抱头痛哭起来。【〔925.11〕或谓严：“公首建伐蜀之策，蜀人怨公深入骨髓，不可往。”严不从，欣然驰入成都，抚谕吏民，告以大军继至，蜀君臣后宫皆恸哭。】
唐军统帅李继岌和郭崇韬到了。李严带着蜀国君臣在升迁桥迎接。蜀主身穿白衣，口里叼着玉壁，手牵绵羊，头顶缠着草绳；大臣们都穿孝服，打赤脚，头发披散，抬着棺材，号陶哀哭，等待投降。这就是中国古代正规的投降仪式。【〔925.11〕李严引蜀主及百官仪卫出降于升迁桥，蜀主白衣、衔璧、牵羊，草绳萦首，百官衰绖、徒跣、舆榇，号哭俟命。】
李继岌接过玉璧，郭崇韬解开王衍头上的草绳，烧掉棺材，以唐天子的名义赦免蜀国君臣。王衍向东北洛阳方向下拜谢恩。仪式完成后，大军进入城里，秋毫无犯。唐军从洛阳出发，到攻取成都，只用七十天时间。正如李严所预计的，蜀国望风瓦解，很快就灭亡了。【〔925.11〕继岌受璧，崇韬解缚，焚榇，承制释罪；君臣东北向拜谢。丁巳，大军入成都。崇韬禁军士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师至克蜀，凡七十日。】
王宗弼自以为主动投降，是唐室的功臣，要求当西川节度使。后来有人告发他诬杀宋光嗣等人，郭崇韬乘机把他逮捕，数说他出卖蜀主的罪行，把他送上了刑场。前些天他从内库搬回家的珍宝，转手之间，成了后唐官兵的战利品。成都人恨透了王宗弼，争着割他的尸肉，炒来下酒，最后只剩下一副骨骼。【〔925.11〕由是继岌与崇韬互相疑。会宋光葆自梓州来，诉王宗弼诬杀宋光嗣等。又，崇韬征犒军钱数万缗于宗弼，宗弼靳之，士卒怨怒，夜，纵火喧噪。崇韬欲诛宗弼以自明，己巳，白继岌收宗弼及王宗勋、王宗渥，皆数其不忠之罪，族诛之，籍没其家。蜀人争食宗弼之肉。】
蜀国的天雄节度使王承休带着军队，从秦州到成都，原来是想解围的，只因唐军进展太快，他只得望风投降。李继岌责问他：“你驻守大镇秦州，坐拥强兵，为何不作抵抗？”【〔925.11〕癸酉，王承休、王宗汭至成都，魏王继岌诘之曰：“居大镇，拥强兵，何以不拒战？”】
王承休不敢说真话，先拍马屁：“畏惧大王英雄无敌。”李继岌又问：“既然害怕，为什么不早投降？”【〔925.11〕对曰：“畏大王神武。”曰：“然则何不降？”】
王承休答道：“唐朝的大军没有进入我的州境，不便投诚。”李继岌转过话题：“这次跟你一起进入羌人地区的，共有多少人？”“一万二千人。”“现在活着多少人？”“二千人。”【〔925.11〕对曰：“王师不入境。”曰：“所俱入羌者几人？”对曰：“万二千人。”曰：“今归者几人？”对曰：“二千人。”】
李继岌猛然站起，一拍桌案：“好的，你就替一万人去抵命吧！”吩咐卫士拉出去，连同他的儿子，一起杀了。【〔925.11〕曰：“可以偿万人之死矣。”皆斩之，并其子。】
唐庄宗即派孟知祥到成都担任西川节度使，王建创立的前蜀政权，前后十八年，到此覆亡了。【〔925.11〕以知北都留守事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促召赴洛阳。】
庄宗给王衍写信说：“固当裂土而封，必不迫人于险，三辰在上，一言不欺。”这是向王衍发誓：我要封给你土地和爵位，不会乘机逼你走绝路；太阳和星星作证，我说的话算数，决不食言。感情可说真诚而又激动。
王衍得到这么明确的保证，携带家人和部属，沿着多次旅游的旧路，向北方出发。到达剑阁，看那幽深奇险的山水，不禁产生了入山归隐的心情，随口吟道：
不缘朝阙去，好此结茅庐。
如果不是要去洛阳朝见天子，一定要在这里搭个茅棚隐居下来的！随行的人都笑了，笑得尴尬，笑得苦涩。
到了长安以后，庄宗传来诏令，要王衍暂时留在长安，不必到洛阳朝见了。【〔926.2〕王衍至长安，有诏止之。】
因为李嗣源造反，庄宗想亲自出征，没有闲心接待俘虏。
庄宗在离开洛阳前夕，亲信景进向他进言：“王衍的族党和随从很多，听到陛下东征，要是乘机谋叛，的确麻烦，不如彻底消灭为好。”庄宗认为有理，派中使带着诏书去长安执行，诏令上写着两句话：“王衍一行，并从诛戳。”已经签字盖印了。【〔926.3〕景进等言于帝曰：“魏王未至，康延孝初平，西南犹未安；王衍族党不少，闻车驾东征，恐其为变，不若除之。”帝乃遣中使向延嗣赍敕往诛之，敕曰：“王衍一行，并从杀戳。”已印画】
枢密使张居翰是位富有人道心肠的人，他把诏令拿来复核，经过考虑，擦掉一个“行”字，改成“家”字，变为“王衍一家，并从诛载”。就这么一字之差，把西川的文武官员和王衍的仆役宫人全放掉了，共一千多人。中使到达长安，将王衍一族带到秦川驿的山谷里，用军队包围起来，全部诛杀了。【〔926.3〕枢密使张居翰覆视，就殿柱揩去“行”字，改为“家”字，由是蜀百官及衍仆役获免者千馀人。延嗣至长安，尽杀衍宗族于秦川驿。】
王衍的母亲徐太后，是个很有诗才的女人，可惜没有政治头脑，卖官贪财，对儿子毫无助益。临死时，她愤怒地大叫：“我儿子交出一个国家，投降唐朝，竟然买不到一家人的性命！李存勖背信弃义，我死后要睁大眼睛，看他遭受报复！”【〔926.3〕衍母徐氏且死，呼曰：“吾儿以一国迎降，不免族诛，信义俱弃，吾知汝行亦受祸矣！”】
争权夺利的专制统治者们，哪有什么信用和良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