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给您带五仁月饼来啦!这可是我跑了好几...”还没说完的话被涌向病房的人流吞没了。
“准备一下后事吧,老人家走的很安详。”透过刺眼的白大褂我看到了躺在病床的奶奶,以及落在手边的泛黄相片。
轻轻的捡起相片,掸了掸并不存在的尘土,将它与刚买回来的油纸包摆在了一起。
油纸包里包着的是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五仁月饼,更是陪着他们荡了一辈子的爱。
最后一名大夫也离开了病房,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那一刻,窗外的阳光也没有多么的绚烂,阳台的鲜花一副快要枯萎的样子,床上的老人安详宁静,似是睡着了一般,那根根华发带我走进了流年往事。
【1】
“阿珍!”城武一路小跑过来,黝黑的面庞有些泛红,丹凤眼里的温柔散了满地。
“跑慢点儿,你看你,满头大汗的。”名叫阿珍的女子与她脸颊的梨涡一样动人,忙抬手将城武歪掉帽子正了正。
“嘿嘿,你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城武一边笑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椭圆形的油纸包,忙将它举到阿珍的眼前,像个孩子一样晃了两下。
“笨蛋,上面不都写着呢嘛,你看,五,仁,月,饼。”嗔骂的语气,幸福的笑颜。
城武的脸又红了几分,忙拆了纸包,取出一块飘着油香的月饼,用帕子包上递给了阿珍。
一口咬下去,松脆面屑便散了下来。
阿珍正欲抬手兜住散落的饼皮,城武的双手已经出现。
在那个一年只吃得上一口肉的时代,月饼也成了奢侈。
为了这一份奢侈,城武每天只睡得了三个小时。
阿珍将手上的月饼推到城武的口边又立刻被推了回来。
“我不吃甜食”,城武深知阿珍爱吃甜食,却苦于经济的拮据买不起那些个东洋糕点,恨自己给不了更多,只一心想把自己有的全部都给她。
阿珍和城武的爱情是贫苦时代的生不逢时,却也是支持他们走过那段艰辛时光的生适逢辰。
结婚的那天,天公不作美,在漏着雨的出租房内,一碗酱油兑开水的咸汤,两碗撒了葱花的面疙瘩,一壶村口赊来的老酒,共同见证了他们彼此许下的誓言。
有生遇见你,余生全是你。
一份好的爱情不是让心爱的人陪自己一起吃苦,而是和他携手走过那段苦。
婚后的日子充满城武总是早出晚归,褴褛的衣裳补了又补,磨破的棉鞋怎么都不舍得丢弃,什么样的苦差事都做。
那些日子甚至落下了一身的病,腰酸背痛常常磨得城武整宿整宿失眠,可阿珍却从未听过城武的有过任何一句怨言。
阿珍和城武就是这张相片的男女主角,也是我的奶奶和爷爷。还不懂爱情的我真真切切的为他们的爱情而动容。
在爷爷去世后的某一天,我曾经问过奶奶:“奶奶,那时候那么苦,有没有想过离开?”奶奶停下了手上织着的毛衣,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许久才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奶奶啊,还是只吃的惯五仁月饼。”
在穷的连多睡一个时辰都是奢侈的岁月里,每年中秋的夜晚,城武总是从怀里抽出一卷油纸包,就着月光,凝视阿珍的笑脸。说不上多冷的月夜,阿珍总是要将脑袋靠在身边男人的肩上。
散了满地的月光怎及她乌黑的发。
【2】
后来生活条件渐渐得到了改善,市场上的月饼口味层出不穷,每年中秋,收到的那些华丽包装的月饼不是转赠他人就是堆到超过保质期。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爷爷总是提前买好油纸包装的五仁月饼,不知是为了方便还是出于习惯,爷爷总爱顺手将它们装进怀里。
松脆的饼皮依然会撒下饼屑,一向爱干净的奶奶却从不为此发愁,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双手会出现的刚刚好。
正应了那句情歌:“烧完美好青春换一个老伴。”
在匆匆岁月里,爱情留下了它独特的痕迹。
皱纹深了,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大听得清了,可他们的相濡以沫却从未有过改变,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们的称呼从“阿珍”变成了“老太婆”,从“城武”变成了“糟老头”。
爷爷是在13年前走的,爷爷走后再也没有人会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了。爷爷走后的第一年,奶奶曾说想吃月饼,可当我从购物袋里拿出那一卷油纸包着的五仁月饼时,奶奶却不曾尝上一口。
后来奶奶不再说起五仁月饼,却也依然不吃其他口味的月饼,只是养了一只黄白相间的小奶猫。
奶奶住院是在三天前,那几天奶奶的情况很不好,终日各种仪器管道缠绕着。
直到今天上午,她突然像是精神了很多,说自己特别想吃五仁月饼,托我去买。
我知道奶奶想吃的是那种油纸包装的月饼,便赶向了曾经爷爷常去的那家店,谁料想曾经的老店早已关闭,门锁上积了厚厚的灰尘。
最终跑了好几个街道才找到到有出售那种油纸包装的店面。
看来真正抓住流年岁月的记忆也终究太少。
此时,在这安静的病房,窗外的阳光也没有多么的绚烂,阳台的鲜花一副快要枯萎的样子,我又看向了桌上的油纸包和那张相片,我想,奶奶并没有离去,她只是赴城武的约一起去吃五仁月饼了,那份她好多年都不曾再品尝到的味道。
从前的日色变得很慢,
车、马、邮件都很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木心《从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