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岐有点无奈地看着大发脾气的亲家,轻声解释道:“这不没有瞒着你吗?再说了,也没有饿着孩子们呀。”
赵老爷是一个耿直的庄户汉子,一直打心眼里佩服自己的这位亲家。见到亲家为难,而且不计较自己的火爆脾气,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对李鸣岐说:“亲家,我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道道。但是,有一点我心里很明白,我们是亲戚,有了难处应该互相帮衬。”
李鸣岐含笑点头,说:“亲家你说得对,是这个理儿。”
“好了,我也不多啰嗦了。我这就回去,明儿给你们拉一车粮食过来。”赵老爷说完,卸下车上带来的拜年礼物,不顾李鸣岐的挽留,立刻顶风冒雪,赶着大车回家去了。
第二天,赵老爷果真又带人赶着大车在风雪之中来到李家。他们不仅送来几大袋粮食,还有冬季里少见的蔬菜,甚至有一大块连皮带骨的,几乎有四分之一个猪身子的猪肉。
李鸣岐和王桂枝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们没有矫情地拒绝赵老爷的援助,却愧疚万分地发现无以回报。
李鸣岐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说:“亲家,你这大雪天的送粮、送菜,还有这么一大块肉,这不是普通的雪中送炭,这是救命呢。可是我现在还真拿不出什么来谢谢你呢。”
赵老爷豪气冲天地一挥手,说:“咱一家人客气啥?每回来你们家,带回去多少好东西,我都从来没有和你们客气过。我这都是自己家里出产的东西,不值得一提。”
李鸣岐和王桂枝深深感激亲家赵老爷的鼎力相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今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赵家的救援。
经过此事,李鸣岐深深感觉到了,找一个家在乡里的亲家的好处。不仅仅是关键时刻可以得济,而且爽朗大方也让人觉得舒坦。
他后来真的就一心给几个儿子重点相看K市附近农家的姑娘,并且准备给李瑞昭和李瑞晔都订下农村的姑娘。而李瑞旭的亲事是一早就在关里订好了的,毋需操心。这是后话。
元宵节过去,吃完汤圆,取下红灯笼,预示着新年在风雪中过去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又回归到正常的轨道。孩子们都要去上学了,王桂枝拿出糊火柴盒挣下的钱,准备给几个学生交学费。可是,怎么算都不够四个人的所有费用。
王桂枝坐在炕上仔细想想,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压箱底的嫁妆首饰盒,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然后她拿出一个包袱皮,把这些基本上全新的金银珠宝首饰包好,开始着手收拾炕上的混乱。
“你这是干啥呢?”李鸣岐带着李瑞昀推门而入,看见炕上大敞着的箱柜和王桂枝手边的包袱,不由诧异地随口问:“翻箱倒柜地折腾啥呢?”
王桂枝也不隐瞒,一边收拾箱柜,一边淡淡地说:“这不要开学了吗,我看几个孩子的学费啥的还差些钱。我这些首饰也不怎么戴,想着拿去当铺换些钱,把他们哥几个开学的事儿答对过去。”
李鸣岐和李瑞昀父子俩的脸色一僵,露出几分不自然的表情。他们同时觉得,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男人,居然沦落到要妻子(母亲)典当首饰来筹措学费的地步,实在是羞愧难当。
王桂枝完全没有注意丈夫和长子的神情,她自顾自地收拾好东西,拿起裹着首饰的小包袱,很自然地问道:“你们爷儿俩谁有空陪我走一趟吧?”
李瑞昀满怀愧疚地上前接过母亲手里的包袱,语气沉重地说:“妈,我陪你一起去。”
王桂枝这才发现长子的神情不对,她略一思索,明白了儿子的心情。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丈夫,发现他也是一脸沉重的表情。
她忽然笑了起来,语气轻松自然地说:“瞧瞧,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把这些一时用不上的首饰暂时换些钱急用,以后还是要你们帮我赎回来的呀。”
李瑞昀强忍着羞愧和酸涩的心情,立刻诚恳地说:“那是,必须要赎回来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找到挣钱的法子,好让家里早日走出困境。早日赎回母亲的嫁妆。
李鸣岐在一旁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看着谈笑自如的妻子,满心都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李家的孩子们如期回到了学校,继续他们的学生生涯。只是,有些事情在每个人心里留下了不同的印记,悄悄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观,进而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王桂枝和赵新芹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儿,每天起早贪黑地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收拾院子,忙得团团转。
李鸣岐不忍心妻子太过劳累,主动接过了收拾院子的所有活儿。他不仅仅把院子清理干净,还亲自动手栽花、种菜,给树木修剪枝叶,每天也是忙忙碌碌起来。
王桂枝和赵新芹稍有空闲时间,还会接一些糊火柴盒的活儿,多少可以挣一些银钱帮补家用。她们还让李鸣岐在院子里搭了一个鸡窝,养了几只母鸡下蛋,可以偶尔给家里人加个菜。虽然母鸡们有时会越过栅栏,去啄食李鸣岐种的蔬菜,但是比起它们的产出,还是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日子流水一般静静地流淌着,寒冷的冬季慢慢远去。冰雪消融,风儿也变得越来越温和,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李家的大门被叩响,门外有人高声喊着:“李鸣岐,李鸣岐在家吗?”
正好在院子里忙碌的李鸣岐直起身子,有点诧异地想着:这是谁啊?可是有年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的名字了。他声音洪亮地答应了一声:“来啦!”同时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邮差,手里拿着一封信,冲着李鸣岐说:“你就是李鸣岐?这是你的信。”说着,把信交给李鸣岐,转身就走了。
这是李家头一回收到通过邮局寄来的信件,以前的信件都是托人带送的,邮差送信,是一件新鲜事。
李鸣岐看着信封上陌生的地址,心里揣摩着是谁的来信,手里已经撕开了信封— 原来是已经离开K市好一段时间的李瑞暄写来的信件。
“瑞暄她娘,”李鸣岐一边粗略地浏览着来信的内容,一边有些兴奋地大声喊着:“大丫头来信了!”
王桂枝听到丈夫的喊声,忙碌的身影忽然顿住了一下,又接着干起活来。她的眼睛湿润了,心里轻轻说:“这孩子,终于有消息了!”
李鸣岐坐在炕头,一字一句地把李瑞暄的来信念给王桂枝听。他们终于大概知道了李瑞暄离开K市以后的情况。
原来李瑞暄离开K市以后,坐上火车,一直坐到了火车所能到达的最北边的城市。她花费了一些时间,给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因为她能读会写,所以工作相对比较轻松,工作环境也还不错。她开始时,居无定所,最近找到一处比较合适的住处,准备长住下来,所以才会给家里写信,报平安。如果家里有回信,可以寄到这个地址。
王桂枝听着丈夫念着女儿的来信,心里设想着女儿遇到的情境,心里五味杂陈。她深深知道,以女儿倔强的性格,一定是报喜不报忧。一个年轻的女子,孤身一人远走天涯,可以想见是多么不容易。信中虽然是轻描淡写地叙述,背后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呢。好在如今是平平安安的。
她唯一觉得庆幸的是,李瑞暄遇到困难的时候,家里还有能力送她去医院,替她补养身子。当她离开时,家里还能给她提供盘缠,保证她一段时间生活无忧。
王桂枝默默无语,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她仿佛要把一段时间以来,积压的郁结统统随着眼泪冲刷掉。她听到女儿在信中最后的嘱咐,忽然心情大好,破涕为笑了。
李鸣岐看着妻子又哭又笑的,知道她心里压抑得太苦了。他想起李瑞暄最后的那段话,心里微微不满,但看在让妻子心情好起来,就不和大丫头计较了。
黄昏时分,李家的学生们放学回家,得知大姐来信了,每个人都挺兴奋。
自从李瑞暄毅然决然离开了家,离开了K市,再没有半点儿消息。她仿佛一滴水溶入了茫茫人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李家老小好像约好了一样,从来不提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似乎大家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其实,心里的惦念何尝少过一丝一毫。不提不等于不想,不说不等于不念,有时候说不出口的思念才是最深沉、最折磨人的。
几个孩子们一番争抢之后,最后决定还是让李瑞晶把信念给大家听。
李瑞晶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清清楚楚。大家的表情随着信件的内容变化着,心里也有着不同的念头。
李瑞晶念着念着,忽然声音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