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酩酊大醉的祝鸿才，那双搭在曼桢肩上的手尤为碍眼，曼璐朝祝鸿才怒气冲冲道，“祝鸿才，这里不欢迎你。”

房内，气氛降至冰点，智怡与曼桢面面相觑，智怡的目光里满是慌乱，身体下意识地却挡在了曼桢身前。

祝鸿才比曼桢要要高出一个头，身为军人，自带着威风，这样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略过曼桢，身子一摇一晃地朝曼璐走去，“不欢迎？!”

曼桢瞥了一眼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的姐姐，推了推身边的智怡，“智怡，你先回家。”

“快走啊！”不愿智怡身处这样窘迫的局面，一贯温和的曼桢不免得语气焦急了起来。

智怡纵然心中千万不安，却也实在无法掺和顾家家事，只得忧心忡忡地推门而去。

见智怡离开了这是非之地，曼桢稍微舒了一口气，轻轻带上了门，转而面向屋内剑拔弩张之势，面露愁色，挡在曼璐身前护住她，语气空前的沉稳，“祝鸿才，你到底对我姐姐做了什么，她会这么抵触你？！”

“呵，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祝鸿才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些冷冰冰的话语，一呼一吸间，酒臭味满屋。

……

曼璐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有回到自己的卧室了。虽然在这座宅院里住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却是和曼桢相互扶持，相互依托的一段美好时光。原本的姐妹情深，被无情的命运给捉弄，直到最后，支离破碎。

窗台边，一尘不染的楠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摆着姐妹俩合照，照片里，14岁的曼桢笑靥如花，齐刘海的曼璐满脸笑意，一只手宠溺地抚着曼桢的长发，另一只手搭在曼桢的肩上。窗外温和的月光倾洒在银制相框上，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曼璐拉开了书桌旁的椅子，坐在桌边，手指摩挲拂拭着相框，看得出神，嘴里呢喃道，“曼桢，我得了癌症，命不久矣了。”

“姐姐……”噩耗犹如晴天霹雳，曼桢站在房门口，眼泪扑簌簌地淌下。单纯天真的曼桢一直以为曼璐只是简单的肠炎，万万没有想到竟会严重到这般地步。

万幸处于曼桢看不见的角度，曼璐用袖口轻轻拂去自己眼角的泪光，故作平静地说，“你姐夫……祝鸿才他一直都喜欢你，他……想要娶你过门。”

“姐姐，你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曼桢先是震惊，后是不敢置信，最后转为怒不可遏。曼桢心疼曼璐，憎恨祝鸿才。那样花心的衣冠禽兽，毁了姐姐还不够，甚至还想要毁了自己。

久病缠身的曼璐面色苍白，突然间用手帕捂住了嘴，轻轻咳嗽两声，余光瞥了一眼手帕，上面沾染了丝丝血迹，但也丝毫不讶异，就只是平静地陈述道，“我嫁给他数年，一直未能为祝家生下一儿半女。如今他风流成性，不断地娶外面那些野女人进家门作妾室。我想……相比让那些风尘女子，倒不如让你也进门，我们姐妹俩好歹相互有个照应。”

“姐姐！！你明知道我的心上人是……”曼桢无法接受曼璐的这番言论，在二十多年以来的记忆里，姐姐一直都温婉，疼爱自己多年如一的。

曼桢话音未落，曼璐已缓缓站立起来，面向曼桢，目光却不正对着她，轻描淡写道，“智怡那孩子很好，可你们终究是不可能的。”

“让我去嫁给一个无恶不作的男人，这就是姐姐你所谓的可能吗？”曼桢大失所望，曾经令人尊敬，仰慕的姐姐已然完全变了一个人。

曼璐一只手扶住木椅，撑住自己的身子，哀叹了一口气，“祝府家大业大，他身居中校，位高权重，在祝府我已逐渐力不从心，是我没能做好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

四周的空气死一样的沉寂。曼桢低垂着头，泪花溢满眼眶，背过身，不肯再看着曼璐，“顾曼璐，你是大家闺秀，你是曼桢敬重的姐姐，你是父亲母亲疼爱并寄予厚望的顾家女儿。你要做的是你自己，而不仅仅是他祝鸿才名存实亡的妻子！”曼桢的语调溢满了感伤，叹世事无常，恨命运不公，更叹息顾家的衰败、姐姐的改变。

姐妹俩只是差了一个转身的距离，却犹如万丈沟壑，仿佛此生也都跨不越回昔日的姐妹情深。

曼璐回以苦涩一笑，不挽留曼桢远去的脚步，反而比平常还要冷静许多，像是下达最后通牒一般，“曼桢，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智怡一如往昔，站在曼桢家对面的小饭馆旁，手上还提着一杯热乎乎的豆浆。按时接送曼桢去工厂上班，已经成为了智怡的习惯。

见曼桢眼眶微红，智怡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转为满满关切，“曼桢，你今天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眼眶红红的，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曼桢低着眸子，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告诉智怡，不作任何隐瞒，“智怡，我不愿对你有半分欺瞒，可此事实在难以启齿，犹豫许久，不知当说不当说。”

“如果你愿意，我和你之间自是可以无话不说，但如果你不愿，我亦是不愿强求你的。”说罢，智怡轻搂住曼桢的肩。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谈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起祝鸿才的肮脏心思，和曼璐的助纣为虐，曼桢气不打一处来，“昨天姐姐竟然让我嫁给祝鸿才，去做他的妾！她竟然想利用我，去巩固祝太太的地位！”

“曼璐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曼桢去上海念书的几年里，智怡每隔几日都会去探望曼璐，聊表心意，久而久之，智怡与曼璐也十分熟络，正因知悉曼璐过往的性情，智怡亦不愿相信曼璐会这样拆散自己与曼桢。

“她自从嫁到了祝家，为了祝太太……她便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曼璐了，再也不是我认识的姐姐了。”懂事温柔的曼桢在感情上，异常感性，曼桢重感情，真性情，尤其珍视亲情，而如今的变故，给曼桢造成了巨大影响，平日里那双明媚灿烂的眸子，布上了一层阴云。

曼桢顿了顿，停下了步伐，郑重其事地看着智怡，四目相对，满目柔情，“余生若不能与你相伴，我必不再爱护自身，宁愿不得善终，也不愿苟活于世。”

“曼桢！以后切勿说这样的话来咒自己，纵使千难万险，只要你我齐心，相信我们定能长长久久，恩爱两不疑 。”智怡的眼眸闪烁着光芒，温暖地笑着。

望着智怡清澈干净的笑容，曼桢对心中的愁事有了几分释然，“但愿如此，但愿是我多虑了。”

“今晚去我家吃饭吧，做几道你爱吃的菜，我陪你一起，共饮梅子酒。”智怡宠溺地看了曼桢一眼，牵起了她的手，继续走在上班路上。

“好。”曼桢脸上的愁绪消退了几分，轻声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