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怡有一个藏在心里的秘密,早已被时光封存,染上了尘埃,那便是对曼桢的爱慕。
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曼桢的呢?也许是曼桢与自己一同上学放学开始,兴许是十五岁那年在酒肆的初见,又或者更早,早到爱意只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萌芽。
曼桢越来越适应纺织厂里的工作,才三个月,老板就给曼桢升了职,升了财务总会计,还加了薪水,从原来的两块大洋足足涨到了四块大洋。在鼓楼镇,寻常人家三口人每月花费也才两块大洋,不肯再接受曼璐和祝鸿才钱财的曼桢,也靠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富裕一些的小康生活。
自从上次曼桢和曼璐置气之后,曼璐从原来姐妹两人的小家里搬进了祝家,正式做起了祝家大少奶奶。三个多月,曼桢独自一人住在空荡荡家里,没有再去看望曼璐一眼。
昨日是霜降,曼桢在理发店里做了一个全新的发型。刚刚及肩的披发,发梢微微烫卷,浑身上下散发出优雅的气质,和原来的高马尾是截然不同的形象。曼桢一再告诉自己:新面貌,新气象。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
智怡送曼桢上下班已经成为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习惯。当智怡看到曼桢崭新造型的时候,智怡的整个世界便'忽如一夜春风来'了,竟杵在原地不知动弹,只是痴傻地唤了一句,“曼桢。”
曼桢望着智怡红得像苹果一样的脸颊,不禁也羞涩地笑了起来,俏皮地回应,“你看我的新发型,好看吗?”
有些人,一旦遇见,便一眼万年;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智怡看曼桢,永远看不够。
智怡拉住曼桢的手,一昧地夸赞道,“好看,曼桢怎么样都好看。”
曼桢凭借身高优势,轻拥住智怡瘦弱的肩头,笑盈盈地,“智怡,今天你心情看上去不错哦。”
“我们家地里今年梅子收成不错,店里的梅子酒和桂花酿也卖得很好。收入更是一个月比一个月要高。爹很高兴,我当然也开心啦。”说罢,智怡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甜蜜动人的微笑。
曼桢驻下脚步,抚了抚智怡柔顺的齐刘海,“是嘛,那你是不是要请我吃饭啊。”
智怡宠溺曼桢这个爱吃的小吃货,是好酒好菜从来都管够的,“小馋猫,晚上下了班来酒肆吃饭。我请客。”
“好。”曼桢乐呵呵地笑起来,就连那颗小虎牙对智怡而言都是最迷人的。
……
曼桢下班走出纺织厂门口,没有看见那个期盼的身影,却撞上了那个令人生厌的不速之客,“祝先生,您找我有何贵干?”
“还不肯叫姐夫么?”祝鸿才总是这么西装革履,相貌堂堂,站在曼桢的跟前,让曼桢望而生畏。
曼桢撇过头,一脸冷峻地冷嘲热讽,“顾家小门小户,曼桢实在攀不上这样的姐夫。”
祝鸿才向来不计较曼桢这样的态度,只是幽幽地开口,“你姐姐,她生病了。”
“曼璐病了?!”曼桢怛然失色地直视祝鸿才。
祝鸿才语气里充满怜惜,“她被查出来肠炎,现在正在市中心医院住院。”
“我要去看姐姐。”曼桢背好提在手中的包,二话不说就打算在街边拦黄包车。
祝鸿才伸手拦住惊慌失措的曼桢,“曼桢。”
曼桢一脸严肃,感到不解,“怎么?”
“你千万不要刺激她。”高高在上的祝鸿才居然会担心姐妹俩会再度争吵,那样会对曼璐病情有害。
“这还用你告诉我么?”曼桢无论和曼璐有着多少矛盾,但心底里却是很爱姐姐的,这一切都毋庸置疑。
……
深秋,曼桢赶路赶得大汗淋漓,绒衣的鹅毛帽子上也沾湿了汗水。
当赶到病房里时,看到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曼璐,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姐姐。”
曼璐穿着病服,手背上还在滴着液,慢慢睁开眼,低声唤了一声,“曼桢。”
曼桢轻轻趴在曼璐身上,眼泪一粒一粒地从曼桢眼眶里掉落出来,很快,曼璐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子湿润了一片,“你怎么这样了姐姐,昨天还好好的。”
“没关系的,曼桢,只是小病小灾,很快就会好了。”曼璐摸了摸曼桢的头,轻声宽慰道。
曾经与曼璐的争吵和矛盾,犹如一幅一幅的画面在曼桢眼前回放,曼桢心里自责极了,“姐姐,对不起,是曼桢不好,我不该任性,更不该惹你生气……”
“我的傻妹妹,姐姐从来没有怪过你啊。”曼璐对曼桢的爱也是不曾改变的。
良久,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曼桢突然想起现在是晚饭时间,“晚饭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
“我只能吃清淡点的,小米粥吧。”曼璐靠在床背上,喝了一口曼桢才倒上的热水。
“好,等我,我马上回来。”曼桢拿起搭在床边的围巾,走出了病房门。
……
曼桢刚出医院大门,出乎意料地,竟与智怡撞了个满怀,“智怡,你怎么过来了?”
智怡搓了搓冰凉的手掌,对曼桢笑着说,“我今天在厂门口,看见祝鸿才来找你,不放心,就跟了过来。”
“那你等很久了吧。”曼桢万分关切。
智怡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手搂住曼桢的肩头,“怎么了?你怎么会来医院?”
“姐姐病了。肠炎,挺严重的,听医生说,她有咯血的症状。我好害怕。”曼桢愁容满面,心疼缠绵病榻的曼璐。
智怡站在曼桢的面前内心,七上八下,心头小鹿扑通乱撞,“曼桢……让我跟你一起照顾姐姐吧。”
“我是说,从今以后,所有的路,所有的苦难,都让我陪你一起。有福不必与我同享,若你有难,请一定要与我同当。”智怡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是时候开始,手心冒出热汗。
面对智怡突如其来的告白,曼桢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小声喃喃道,“智怡……”
智怡强忍住心头的紧张和颤抖,拿出最真诚的目光望着曼桢,“好吗?也许会很冒昧,但这样的话藏在我心里太久了。曼桢,我不愿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不幸与悲哀,你应该是最天真的、最单纯的啊。”
曼桢怔在原地,刹那间泪流满面。智怡慌了神,伸手拉住曼桢的衣角,“你别哭啊,曼桢。”
曼桢瞬间破涕为笑,擦了擦自己的泪,“我是很高兴。谢谢你,智怡。”
“你答应我了?”智怡大喜过望,仿佛是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曼桢宠爱地打趣智怡,“你把话说得那么动听,我想不答应恐怕都难。”
“曼桢!”智怡见曼桢松了口,开始娇嗔起来。
曼桢顺势将智怡环在手臂内,宠爱的口气就像是吃了麦芽糖一样甜蜜,“哎呀,走吧,陪我去给姐姐买小米粥。”
……
两人去粥铺里买完粥,在回医院的路上,智怡提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也有了这样的心思?”
曼桢笑容满面,得意洋洋地回答,“不告诉你!”
智怡嘟囔着嘴,“你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口的嘛?我一直害怕你会拒绝我。”
曼桢调皮得很,“我就是不知道。”
“曼桢~~”智怡嗲声嗲气的撒娇令曼桢起了鸡皮疙瘩。
曼桢言笑晏晏,“干嘛?”
智怡收起了脸上所有笑意,换上了一副空前庄重的神情,将曼桢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之上,“你是我见过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忧郁和阴霾不该出现在你的脸上,你应该拥有这世上所有的幸福、快乐,从今天开始,'唯爱门前双柳树,枝枝叶叶不相离'。顾曼桢,我爱你。”
曼桢沉默了一会,组织了下心中的语言,莞尔而笑地开口,“我顾曼桢这小半辈子,经历了太多的不幸,从天真无忧无虑,到万物尽收眼底。失去了父母双亲,还和唯一的姐姐渐行渐远。本应该是对感情死了心的人……”
曼桢继而眉开眼笑,声音宛如湖水一样细腻温柔,“人的一辈子啊,那么漫长,一生一世一双人,余生只能面对一个人,想想就可怕。但如果是眼前的这个人,我倒是愿意赌一下。赌我余生的年年岁岁,都只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