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冰是国内屈指可数的积极心理学博士,经常作为青音的《千里共良宵》节目嘉宾。这期节目是对他的专访,以前每次听他的点评我都要拿笔记下,这次听了他的经历后,发现他的内向、胆怯、苛刻、不认可自己的想法真是和我太像了。
节目一开始,青音就布置了课堂作业:写下自己的三个优点。汪冰说“感恩、善良、正直” ,我刚想说“勇气、正气、豪气”,青音就说“看了大家的留言,觉得大家对自己太苛刻,总觉得一定要是善良、有爱心、挑战自己才觉得是优点,写出10个优点很难,写出100个缺点很容易”,于是我就写了“长跑,风光摄影,学东西快,擅于搜集整理资料,作息固定,做饭好吃,自律,做事细心,会理财,美图达人”。
- 青音: 说说你小时候。
- 汪冰:我父母都是老师,母亲非常开放开明,从他那学到了坚持对生命的好奇。 父亲严谨、认真、力求完美,和他并不亲切,他情感交流不多,有很强的距离感。所以在父亲去世后并没觉得很伤心。 觉得父亲不是我学习的榜样,甚至有点瞧不起他,觉得自己比他更优秀。今天明白,当我们不认可父母时,就不能接纳我们的一部分。
- 青音:说的真好,现在有些朋友不接纳父母的出身,比如农民,他一生都在消除父母的痕迹,特别不自信。
- 汪冰:抱怨父母是没用的,因为他们把最好的东西,以他们认为的好方式给了我们。在我们成长过程中,发现有些东西要纠正时,更多的是和自己和解。父母的给我们的是有不良影响,但也有不少好处。我之前特别痛恨地想用一个橡皮擦把他留给我的很多东西擦掉。现在想想,我擦掉的东西,也是他留给我的财富。我们要将父母留给我们的遗产发挥他积极的一面,同时用成人的眼光,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减少它对自己的伤害。
- 青音:你小时候一直调皮捣蛋,但突然有一天“开窍”了,是什么样的机缘?
- 汪冰:五年级来了位英语老师,她非常有活力,对我们没有任何成见,以平等的眼光看我们,没像其他老师那样对待优等生和差生是不同的态度。这个老师给了我第一个发言机会,并由衷地鼓励我,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出我真的不错,并不是在敷衍我。 于是我就觉得,原来我真的可以不错,我可以成为更好的样子,我是有价值,能够被人关心、被人欣赏。学习是有乐趣的,不是总感到挫败。
- 青音:在博客上,你说自己特别想做的事情就是打败别人,要赢,现在你是心理学博士,在国内研究积极心理学的人是非常少的,可以说学积极心理学方面的人都是在你那做培训,你是非常优秀的,但是这种优秀是被你总结成你在一直打斗当中?
- 汪冰:我在之前很多年的动力是“我要赢”、 “我要超越别人” ,在这个过程中我非常累,整个过程是非常焦虑的,因为非常在意结果而忽视了过程。
- 青音: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竞争中,每个人都想要赢,如果没这个动力,怎么获得好结果,这个社会怎么进步呢?
- 汪冰:你说得很要害,我们不可能不去要求结果,但是我之前眼里只有结果,没有过程,当结果来后,我发现原来花那么久得到的东西,很快满足感就过去了, 原来我证明了半天自己是因为我对自己并不确信。当别人说我好时,我不说自己好。当我不接纳自己时,我发现我做的一切都没能深刻影响到内心对自己的看法,那时蛮失望的,后来想,这是为什么呢? 我发现在很多赢的时候,都是为了完成别人的期望,或者别人认为有价值的目标。有人问,结果不重要吗?到今天,我觉得结果和过程同样重要,没有喜悦的过程,我们无法到达喜悦的终点。
- 青音:你成绩一直很好, 在北大读心理学博士,又有出国机会。大家会觉得这就是我前进路途当中特别想要的啊,不是周围环境加给我的啊,只有我这么做了才会成功啊,怎么会没自信呢?
- 汪冰:我不认可自己的不认可,我不认可自己的不接纳,我总是这么小,我总是这么卑微,没有力量,很脆弱,对生活没有控制,我只能做那些自己最擅长的,来证明我是有能力、有价值的。比如学习是我擅长的,就拼命去学习,考得很好的成绩是赢取价值感的最好来源,于是就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这里,我生活里没别的东西了,我对学习“上了瘾”, 它给了我满足感,但这种满足感持续很短,考了第一名,两周后我就淡忘了。 因为我从内心并没用真正认可自己,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优秀。 【我研一研二时就是这种心态】
- 青音:问你一个私密问题,你那时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你敢去追求她吗?
- 汪冰:不敢,我那时很胆怯,不自信,缺乏勇气,对自己深深的不确性。 虽然我成绩好,但是我很多方面不如别人,在取得成绩的后面,经常用自己的缺点跟别人的优点比较,总能证明自己是失败者,无论看上去多么成功。
- 青音:反正总能找出自己的不足,然后安慰说,这说明我很谦虚啊,谦虚使人进步。
- 汪冰:那时候觉得我有弱点,改正了,和别人一样了,处处都优秀了,我才完美,有价值了。 但是这个目标,我追求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做到。后来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停下来问自己,“我这么累是干什么?”
- 青音:“我这么累是干什么?”,说得太好了。你一直对自己很苛刻,但是突然有一天放松了,是九年前的一件事改变了你?【附和并转话题】
- 汪冰:那是因为本科时生病了。以前我一直想嬴,一直对自己很苛刻,但是生病后发现,这样一直赢有什么意义呢? 我赢得的这么多东西,竟然不能给自己带来温暖,不能让自己喜欢自己!那时候挺孤单无助的。长久以来,我都是不喜欢自己,不接纳自己,在接近人生的绝境时,我突然洞察到: 什么都对我不重要,只有一件事很重要,就是我要喜欢我自己,我要开始学着喜欢我自己。 生病后一年多后,想出国,于是考托福,考完后再想,我为什么要出国呢?这辈子我究竟是要成为别人的复制品,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 长久以来,我给自己脑子里塞进去很多别人的期望,别人的生活,并把它评价为 “只要你过上这样的生活,你就赢过了别人,你就成功了”,本质上并不是想要,是别人想要。有一个下雨天,我突然想明白了,就去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我要为自己活。那天真的是悟到了什么是为自己活。妈妈给我的回应很好,“我支持你,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 那时是一个冲动,我不能再这样虐待自己了, 我不能再为难自己了,但是怎么做,当时还没想好。
- 青音:有人也有不同的观点,为自己而活,那这辈子不是太自私了吗? 那我们的父母怎么办,我们周围的人怎么办? 难道这些人都不需要顾及吗? 你怎么能这样自私地活下去。
- 汪冰: 为自己活并不是只为自己活。 为自己活是更好地照顾自己,希望能够与自己和解,这样我们就能够把上天给我们的天赋和优势发挥出来,但这并不影响照顾别人和社会。 当你允许自己做自己时,也会允许别人做自己,也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当你对自己宽容的时候,你才会对别人宽容,当你爱自己的时候,你才能对别人付出真正的爱。 当我能原谅自己犯错时,我就能接纳别人犯错了。
- 青音:当你决定做自己时,你放弃了很多,比如体制内的工作,出国的机会。
- 汪冰: 做选择时一点都没有犹豫,可能是前面很多年一直在压抑自己,突然觉悟后,那个强大的动力让我无所顾忌,那时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去生活,无论前面怎么样。没人给我打包票我的未来一定是有保障的,我一定会成为我想要的样子。我做决定的动力是我不会后悔,我忠于了我自己。我从小胆怯、自卑,这辈子崇拜的人就是勇敢的人,而勇敢的人就是忠于自己的人,当我做了忠于自己的决定后,我可以告诉自己,无论别人怎么看,我可以佩服自己了。
- 青音:说的很好,很多朋友会向往,但是太难了。
- 汪冰:是很难,但不做会更难。前面那么多年我没有做自己,我对自己深深的愧疚和痛苦,如果不做自己,我不知道将来的每一步该怎么走,我的选择从哪里来。开始做自己后,我开始逐渐听见内心曾经被忽略的声音,她会经常告诉我,你可以这样,你可以那样,当你去行动时,你会越来越和自己产生连接,你会感受到方向。 那个方向就是你的天赋和价值的指引。人只有开始做自己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自信,内心的力量才会一点点回来。
- 青音:做自己,不稳定,没有固定收入。但自得其乐, 现在还是行走在路上,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
- 汪冰: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会在路上,我享受在路上的感觉。我觉得,我深刻地感受到,没有人像我这样生活过,也没有人以后会像我这样生活,我是独一无二的。
汪冰:《做自己,你怕了吗》节选
朱生豪临死时曾经对夫人说过一些话:要是我死了,不要写在什么碑牌上,而是写在心上:这里有一个古怪、孤独的孩子。在做自己的路上,我们越看得清自己,我们就会发现很多在众人看来古怪独特的地方,也因此感到倍感孤独,不过,如果你听得仔细,这份孤独,原本是命运与我们交谈的固定频率,做自己,从不意味着从决定的当下就会风光大好,顺风顺水。但是对每个决定的人而言,追求目标的过程,同样让他们痴迷。汗水混合着泪水,涤清了他们的眼神,沉淀了他们的心意。充分的活着,走到终点时不剩半点未被完全享用的生命,也许,就是对待此生这份礼物的最好态度。 做自己,也许是一条不归路,当然,他本也就不需要归程,如同生命与时间从不可逆,面对茫茫未知的世界,敢问路在何方,也许自己就是我们最好的方向。
汪冰的内心独白:《我一生都在等你》
听说你出生的时候足有八斤重,哭得很响亮,因为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所以你的母亲并没有费多大气力。在大院的孩子当中,除了皮肤白,你好像也没有特殊的优点,只是后来到了幼儿园,你的乖顺总是得到老师的表扬。幼儿园的记忆模糊而遥远,剩下的只有偷偷捂干尿湿裤子的尴尬。你却清楚地记得一个早晨,牵着妈妈的手穿过操场,走向幼儿园的班车,一回头,你发现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清晨的阳光镀了金。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那天,你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无忧无虑的美好,那年,你五岁。
一年之后的九月一号,你开始练习在桌子和椅子之间安静地忍耐,还好,这对一直乖顺的你并没有那么困难。真正让你为难的是黑板上枯燥而刻板的白色字迹,以及随时可能从一只大手飞来的粉笔头。于是,你开始另谋出路,在遵纪守法的外表下,天马行空的幻想。你走神地很认真,并发现它可以帮助胆怯的你把尿意压抑到铃声响起。在头几年,老师因此怀疑你的智商,以至于另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你的身边同样站着母亲,而这次,你感觉手心里的汗水快要淌了出来,还好,你的母亲丝毫没有把老师的疑虑转达给你,今天想起来,这该是多么伟大的举动。
在到处藏匿不及格卷子的焦虑和自卑中,图书馆成了你的避难所,从UFO到百慕大,从阿基米德到爱迪生,从十万个为什么到电工手册,你发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同时感觉到大门里的生活很无奈,上天到底还是没有忘记你,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你终于对学业如同触电一般开窍,你的变化,让所有曾打算放弃你的老师,殷勤着笑脸相迎,你赢回了自尊,同时也认定自己发现一个改变世界的魔法。
在那个迷失与躁动、自卑与自负快速交替穿换的岁月,你对这魔法更加的上瘾。令人仰望的考试成绩,总能让你不再因满脸此起彼伏的青春痘而无地自容,你上了最好的中学,你进了最好的班级。志得意满的同时,你的朋友却越来越少。此时,你已经想不出比击败别人更重要的事情,可惜,自信总是如此短暂,之后往往是更加漫长的孤独和脆弱,你虽然身感乏力,却选择了更加努力地告诉自己:赢,才是意义!在此后的若干年中,你都在为此付出代价。
八年前的一次遭遇,让你开始重新审视人生。但是,当你决心改变,伸手向前,却只有空气。问你为什么在战战兢兢中依然挪步向前,你说并非因为勇敢,而是真的不想待在原地。痛苦产生的动机强烈得令你也产生惊讶。可是你并没有料想到,这转变竟是如此漫长,当等待渐渐吞噬了内心,你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一切根本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不过这一次,你依然选择了执拗的前行,原因同样并非伟大的人性,而只是自认为比起面壁南墙,坐以待毙,一次次倾尽全力的碰撞,反而没有那么令人绝望。变化恰恰就在这固执的坚持中一点一点地悄然而至。虽然现在开始明白,造墙的正是自己,面对自筑的高墙,你依然常常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在拉锯战中精疲力竭,抓狂不已,变化永远看上去是那么的有限和缓慢。
今天,又一次汗流浃背的你,认真地问,为什么我总是做得不够好? 虽然不知道答案,但我要告诉你,没关系,慢慢来,我一生都在等你。在这个微凉的初秋的午后,我默默地对自己说。 (2008年9月17号)
汪冰的文章写的太好了,凝练,准确,但遗憾的是找遍网络没找到他的博客地址,看不到他其他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