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晓露,我们离婚吧!”两年来,于杰终于说出一直压在心中的话。
“为什么?”
“两年前,你的绘画事业如日中天,需要出席很多活动,在你出席的活动中,我与你在一起,总是戴着一副墨色眼镜。”他说出缘由。
“不,我不在乎这些。”
“可是,我在乎啊!听你的闺蜜韩雪说:你的事业总停止不进,出席活动也少些光彩……”
谈起于杰的失明,还得谈起五年前周晓露得一场怪病。
五年前的一个夏季,当时的他们还是初春的夫妇。一天,周晓露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一向注意卫生的她也没怎么在意,以为是有些疲劳罢了。
又过了几天,眼睛总有些莫名的痛痒,绘画时,素描的线条难以捕捉,油画也常有些突兀,甚至有时浓墨色彩也混淆一成。此时的她也意识到没那么简单。
两人搭乘着车来到医院。
经过一番诊治,于杰来到主治医生处,询问着:“赵医生,我的爱人眼睛怎么了?”
医生义正言辞地说:“她患了角膜炎,按照目前情况,比较严重,需要更换眼角膜,并且必须在半个月找到可以移植的眼角膜。”
于杰心里清楚:眼睛对于绘画者而言,是多么的重要。他又立马问了医生:“那现在医院有没有眼角膜的供体呢?”
赵医生回复着:“现在全市的医院都没有眼角膜的供体,不过,我们已经发出急需眼角膜供体的消息。”
同时他心里明白:眼角膜供体确实很难得到。从主治医生到周晓露的病房,半分钟的距离,却被他走成十分钟。
看到于杰来到病床处,周晓露问他:“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你的眼睛只是受了点感染,只要遵从医生的治疗,过一阵子就好了。”于杰还如往常一样笑着。
眼看着十天的时间过去了,周晓露还没有动手术,再次来到医生办公室,询问着:“赵医生,现在有得到眼角膜的供体吗?”
医生说着:“到现在,各方医院都还没有眼角膜的供体。”
走出办公室,垂着脸来到医院门口,蹲坐在少人的台阶处,思忖着:这可如何是好?就算再等几天,又未必有眼角膜的供体。爱人以绘画作为事业,追求“心中蓝图”梦。失去了眼睛,可谓生不如死。一向好强的他,此时此刻也润湿了眼睛。
夕阳西下,蹲坐半天的于杰也顾不上腿麻,只是一直记住结婚时在心中默默立下的誓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心爱之人受苦、受累,甚至受半点煎熬、委屈。一想到这些,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她或许比我更需要一双明眸,我可以将自己的眼角膜提供给她。
于是他立马来到主治医生办公室,询问着医生:“赵医生,可不可以将我的眼角膜移植给她。”
“这很不现实吧!”医生疑虑地盯着他。
“对,听上去确实有些不大现实。但我知道,她是一个绘画者,比我更我需要眼角膜,如果她失去了一双眼睛,那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可知道做手术是有风险的?”
于杰立刻回着:“我知道,但我还是想拼一拼。”他再次对医生说:“赵医生,如果我的爱人问起眼角膜的供处,你就说是社会上的好心人士所捐献的,不然她接受不了。”
“好,我答应你。”
此时的赵医生从行医二十多年来,感觉这次的手术比起以前,肩上的担子更加的重。每一把手术刀,自己都仔细地过问;每一把手机剪刀,都小心检查,所需麻药也是不断地掂量。
或许上天总是眷顾有情人,经过一线医务人员的艰苦奋战,手术成功。
首先苏醒的于杰请求护士将自己与爱人同一病房,当然,也获得了同意。
一间病房里,躺着他们俩。于杰伸出自己的右手,一直摸着周晓露的左手,此时失明的他知道只有这样才知道爱人最早的苏醒。
十指微微的动了一下,对,他感受到了。
“医生、医生……护士、护士……”他慌忙地喊着,此时的他也记不清旁边按铃在什么位置。
赵医生匆忙地来到周晓露床前,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慢慢地长吸一口气,并对身边的护士再嘱托相关事宜。
半个月后,医生解开周晓露眼上的丝带,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半露微笑的赵医生。又环看了四周,眼见旁边戴着墨镜的爱人,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一个月过去了,在这天,是他们俩出院的时间。周晓露有些疑虑:这半月来,为什么他一直戴着墨镜。今天,她主动摘下于杰的墨镜,使她一震。
周晓露伤心地问着:“于杰,你眼睛怎么了?”
早已准备好的于杰说:“在你住院几天,我看到一个人正在偷隔壁王叔家的东西,立马追了上去,谁知捉住歹徒后,被歹徒刺伤了眼。”
说到这,他看到周晓露有些疑虑,于是又说:“不信你问赵医生,医生总不会骗人吧。”
周晓露牵着于杰的手来到赵医生面前,“赵医生,我爱人的眼睛是被歹徒刺伤的吗?”
“对。”赵医生坚定地说,但此后也没说什么了。
在回家的路上,周晓露说:“那歹徒我一定要抓住他。”
“歹徒已经被警察抓住了。”
“走,去警察局,必须将歹徒严惩以待。”
“歹徒已经被捉住,且绳之以法,我们也没有去的必要了。”于杰回复着。经过于杰百般劝阻下,周晓露这才打消了念头。
(二)
回家的一个月里,两人都待在家里。晓露每日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在画过的画上,这段时间里,她没有摸过任何一支画笔,就一直盯视着所有画的浓墨淡彩,轻描重染。每一幅画于彼时而言是为成就,此时的她心似揪住一般,自责、内疚、不安。
看在于杰半躺在沙发上,左手放在沙发沿边,右手拿着遥控器,抓摸着按钮,多次尝试地调换频道听着每一个声音的突变。声音的变换触动着每一听觉细胞,思索着画面。
她摆过头去,继续毫无心思地呆看墙上稀稀零零的画。零四年,她们初次相识,那是一次毕业晚会,于杰肩挎着吉他,聚光灯下,一首吉他独奏乐在指间释放。晚会完毕,晓露找到了于杰,她羞涩着,涨红的脸颊,他害羞着,嘴里的话显得吞吞吐吐,就这样,她们聊了十几分钟。回到宿舍,晓露凭借着自己大脑的内存,回忆着独奏的场景,用画笔描绘在纸上,这幅画挂在墙上也记在她心里。
目光缓慢地移到沙发上的墙面,再次端详着画。零五年,她们一起乘飞机抵达亚丁机场,来到了早已向往的稻城,在这高原小城附上了两人的脚印。五色海的绚丽多彩,珍珠海的浪漫,香格里拉乡的漫步,手牵着手走上青石砖桥,坐在桥上,谈着我和你的故事,回到旅馆,晓露手握着画笔,绘出一起在桥上的情景,将其命为《我的幸福与共享》。历历场景,脑海一一浮现。
走进卧室,墙上挂着油画《七夕》,说起这幅画的源处,还得将岁月拨回零七年。七月初七的日子,他们踏入了婚姻的殿堂。举行完婚礼后,两人来到草坪上,背靠背的坐着,你与我的融合,食指与拇指的交接,合成所属的情“心”,两人一起望着前处,“咔嚓”,这一幕迅速的记忆在晓露的脑里。
晓露拿着刚画好的油画,急匆地走到于杰身旁,“亲,这是我们婚礼当天在草坪上的场景,为画想个名吧!”
“ 背靠背咋样?”
“为什么这样起呢?”
“背靠背,凭借着两背的接触,细思慢想的感受对方。”于杰有条不紊地回着。
晓露一身贴近于杰的怀里,撒娇地卖萌着:“这……再想想,想个更好的。”
于杰右手摸近着额头,沉思片刻,忽应一声:“黑与白吧!”
“为什么?”
“你想啊,我黑装革履,你白衣天使,黑与白相通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杰一口应着。
“嗯,可以。”晓露缓了一下,又立马说到,“七夕怎么样?”
“是因为我们七月初结婚吧!”
“不仅仅是。”
“那还有什么?”
“七月初七,牛郎和织女在鹊桥相会。在天上,王母拔出发簪一划,就有了天河,牛郎和织女只有在七夕节这天才能相会。”
“你这……”
“不,地上与天上相反。”晓露坚定地说道。“地上的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每一刻都不分开,半刻也不行。”
(三)
“于杰,你还想去稻城吗”这是晓露第n次看到《我的幸福与你共享》,萌生的想法。
“想啊,怎么了?”
“我们再去一次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晓露撩了撩散乱的头发。
在这个时节,是稻城旅游的淡季,晓露当天就定好了明日的机票。
翌日,晓露右手托着只装两人一套衣服的行李箱,左手牵着于杰,来到马路边,招挥着手。
“司机,飞机场走不?”晓露朝着身旁的出租车司机。
“走”
“多少钱?”
“五十元。”
“这么贵。”
“不顺路嘛!”
“好吧。”晓露咬了咬嘴唇。她先将行李装进已打开的后备箱,左手牵着爱人,右手平抬着车顶的高度。
“你们到机场,是要飞往哪里?”司机大约开了大约有一两分钟的车。
“去稻城。”
“稻城在这个时节可是淡季啊!部分景点都没开放。”司机说。
“是啊,我和我爱人此次去稻城主要是去看看。在我们还没有结婚之前,去过一次,那是正是稻城的旅游的最佳时间。现在我爱人眼睛看不见了……但稻城那里曾经是我们向往的地方,此次我带着他去拾回记忆。”晓露好久没有表达心思了,此时竟与一个陌生的出租车司机一倾而诉。
“给你。” 晓露拿下行李,牵着爱人走出了出租车,从包里拿出了两张二十元和一张十元。
“就二十元吧。”司机从晓露手里抽出一张二十元。“祝你们旅途愉快。”
“谢谢,路上注意安全。”晓露手握着余下的三十元钞票。
上一次坐飞机,还是几年前去稻城,排队、取票、候机、乘机,这一系列显得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一只笨重而又生硬的鸟,没有翅膀的打扇,也没有翔于高空的尖叫,剩下的只是在长空中发动机的轰鸣声。
几千里的高空,一百来号人聚集到这里,邻座的乘客也少有些交流。
“喂,先生,你的餐,请慢用。”
“谢谢。”一个男乘客眼勾勾地看着穿着制服的空姐。
(四)
晓露她们来到稻城,已是中午时分,寻了近两个钟头,才找到了稍微便宜的旅馆。
已不顾疲惫的她们拾起仿佛就在昨日的记忆。
晓露放完了行李,用水壶烧好了开水,用开水将两个杯子过洗了一遍,然后打开一包茶叶,分作两半地放入杯里,滚烫的开水在杯里仍具活性,与茶叶交融、切磋甚至可以说是放荡。
“于杰,我们出去走走吧?”晓露呡了一口杯中的淡茶,望着窗外的景色。
“好啊!”
一杯茶的时间,两人已来到了旅馆门口。
河边已经修好的栏杆,两边的树护卫着稻城河,树下的青草夹杂着鲜花,花朵此时不是争艳,只是在河道两旁的“绿景”增添别式的花样……晓露将所看到的景色口述给于杰。
“哈哈,想想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还没有栏杆呢,河里还有皮孩子一窜一窜的。”
“变化是挺大的,现在的稻城可是一个有名的景点了。”
晓露将于杰带到当初的石砖桥上。“你摸摸,这是我们当初所坐的石桥。”
于杰将双手摸在石桥上。
一向冰冷的石桥此时也带着37℃,不,那不仅仅是温度,是于杰手心所散发的一种无顾的,带着深意的告知。
“喂,晓露,是什么声音?”于杰的耳边响着河水的激浪、翻涌,响着发动机的转动。
“哦,那是游船。”晓露望着船上的一对情侣,你侬我爱的缠绵。几年前的场景在脑海中闪现,那时的她们也是那么的轻狂,什么旁人,什么小孩,什么流言碎语,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在她们眼里也不过是船行流水,风走石沙罢了。
旅馆、石桥、游船……旅馆,已走半晌的他们终归于疲惫。
这一夜,晓露提前入睡,憨睡的于杰显露久已的呼噜也只有等着上天去念叨。
稻城的清晨还是原来的别致,高度的海拔,触手接天;清凉的微风,丝丝的透骨微寒而又不显疏狂,拂去刚睡醒中带着的混沌。
“今天我们去哪里啊?”于杰问着。
“去哪都行。”
“那我们去亚丁看看吧!”
在稻城的十余日里,久违的五色海,久违的珍珠海,久违的香格里拉乡,久违的……
在这里,她微笑着,对,他也微笑着。久违的微笑在晓露面目表现着。于杰用耳听着那嘴唇微微翘起的“嘶嘶”声听着脸颊微微的下凹,显露酒窝的低音。
排队、取票……又是一系列熟悉的动作。
他们乘着从稻城回家的飞机,邻座的乘客都在交谈着,不,不仅仅是邻座,他们都在说:“稻城是一个好地方,是一个还想去的地方,这里有着我们的记忆。”
这次,晓露回到家里,拿起画笔图画着,石桥、河道……这幅画看似与《我的幸福与你共享》相同,稍加留意,你会发现,男子戴着一幅墨镜,嘴唇的上翘更加明显,笑意浓浓。
她拿起笔,下注着:你的眼睛失去了灵性,但你永远有一个牵着你手爱你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