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宇到北桐的那天,正赶上过几日侯王的小儿子娶媳妇。
听说新娘子是京城盛世美颜的九公主,冷宇本也想凑个热闹,一睹公主芳容,却正撞上给公主选轿夫的队伍,被几个不要脸的小厮硬生生拉了去。
“喂喂喂,你没长眼啊,哪看出,老子是轿夫这块料?”冷宇冲那些侯王府的人吼道。
“吼什么吼,能给侯王府二少奶奶抬轿,是多大的福分!我劝你不要不识相,老老实实随我回府上,老爷看好,这赏钱少不了你的…”话还没说完,冷宇气不打一出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把你们管事儿的叫来,让他来给爷爷道歉,我倒要看看,这北桐侯王府,出的都是什么鸟。”
话音撂了,来人一袭青袍,玉面朱唇,长发束在脑后,走到冷宇前,面露微笑,行了个拱手礼。
“阁下,实在对不住,小人们无意冒犯。只是我们老爷说了,二少爷这次迎娶九公主,马虎不得,连轿夫,也要选这模样周正的。我看公子面若灿花,容貌可比卫玠潘安,身段轻盈敏捷,想引荐给老爷和二少爷。这手下人不懂规矩,惊着您,还望您大人大量。鄙人,侯王府管家,丁尘。”
“少油嘴滑舌,引荐?谁稀罕…你刚刚说,说你叫什么?”
“鄙人丁尘。”
“好啊,丁尘,我记住你了。本少爷现在要去消遣,就不跟你在这扯淡了。对了,以后别拿我比卫玠,堂堂男儿,被看死,太跌份儿。”冷宇大踏步地走了。
丁尘淡淡地笑了,吩咐手下:“记上,又多了一个。”
刚刚被冷宇打了嘴巴的那个小生还没缓过神来,听丁尘这么说,忿忿问道:“丁管家,这人明显就是找麻烦,人家根本不想给咱办事啊,咱还记他干嘛?”
丁尘拍了拍他:“这一下打的不轻吧,回头找二少爷给你报敷药膏的钱。走吧,咱去找下一个。”男人挠了挠头,再不多话。
身边的随从问他:“管家,你就这么确定他会来?”
丁尘嘴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肯定会来的。我以我,一袍风的名义担保。”
随从还是不解:“可您怎么知道,他一定是江湖中人?”
“他是东北冷家的后人,想来我一袍风,在东北也能有点地位。”
随从这次大悟:“您可真厉害,单凭他打的那一巴掌,就看出他是冷家的人。”
丁尘一扇子点在他头上:“你傻啊,他腰上挂着冷家玉牌,我也不瞎。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
时光倒退回十八年前,炎炎八月天,东北奉天秉勒公冷老爷府上,诞下一个孩子。冷宇至今也想不明白,当年这老头子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着,自己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就给起了个冷宇这样汉子的名字,若起个娇娇媚媚的闺名,自己现在没准也是个如花似玉、落雁沉鱼的大闺女了。反倒这么些年来,自己也真没给这名字丢脸,琴棋女红一样不通,却学了一身打打杀杀的本事。以至整个奉天,都没有正当龄的男子来提亲。前几天好不容易有个京城来的公子看上她,带着厚礼来找老爷子。冷老爷自然喜出望外,忙叫人把正狩猎的冷宇揪回来,擦上胭脂换上红装,同公子一起吃饭,公子很是风趣,席间妙语连连,把老爷和夫人哄的合不拢嘴。冷宇本就是装不惯淑女的人,不一会儿便撑不住了,碰巧这公子又讲了个京城的笑话,冷宇没忍住笑,谁成想,一口茶全喷在人家脸上。公子面露愠色,婉言抱歉打扰,匆匆辞别,隔日就离开了奉天。老爷很是生气,恨铁不成钢地命令冷宇不准再练武,从此只准学礼仪,一切按小姐的标准来,有错重罚。可自己姑娘算起来,已满了十八岁,又怎会心甘囚在家里过不自在的日子,一气之下从奉天出走,一路来了北桐。
三天之后,不远万里来的冷宇,身着红衣,站在迎亲的队伍当中。
九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天生一副美人样,又自小养在深宫,一举一动尽显帝家风范,那落落大方的举止,精致明媚的眉目,让身为女儿身的冷宇都不免为之倾倒,一想到如此完美的大家闺秀若是被家里那老头看到了,又不知得罚自己抄多少遍女训,没准还是跪着抄,她赶紧把目光移开,目不斜视地望着前面。
嗯,公主确实完美,除了,话多…
“这北桐怎么这么热啊,京城现在也不过刚换了棉衣,会不会不习惯啊,不管了有夫君在就好,夫君在哪我就在哪。”嘿,这公主,说好的淑女要矜持呢,刚才在大家面前演的好好的,一上了轿,小女孩子气显露无疑。
冷宇就被排在公主的帘子旁边,一不小心偷听到了小姑娘的心事,不由得忍俊不禁。
“好啊你,敢偷听本公主…不对本少奶奶讲话。”公主闻声撩起帘子,粉嘟嘟的小脸涨的通红,没好气的对冷宇说。
“不敢不敢,属下不敢。诶公主,这可不是我故意偷听的啊,谁让我被安排在这个位置了呢。另外,公主啊,就算你嫁过来,也是可以自称本公主的。”
“不行,我得随我夫君啊,我夫君对我可好了,聘礼放了好几车,从北桐一路运到京城,连父皇都说他很是大方呢。”公主一脸甜蜜,冷宇也冲她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不知为何,反倒顿生一丝同情。这公主嫁到侯王府,虽说也是个显贵人家,可毕竟离京城远,也算是下嫁。皇宫里什么宝贝没见过,娘家不会在意侯王府送去的那几车聘礼,倒是公主一直这么念念不忘,看来也是盼着这段婚姻,可那富家子弟,又有几个是痴心的主儿?着实可叹。那几车聘礼,不能说是夫君对她好,充量只算,婆家面子上过得去。
“你知道吗,他送来的那几车嫁妆里,有一箱,满满都是他写给我的情诗,肉麻死了…咯咯咯…”
原来,这二少爷,并不是腹中草莽,也有那写诗的本事。
“诶小哥,你会写诗吗?”公主扑扇这水汪汪的眼睛问冷宇。
冷宇摇了摇头。
“小哥,你成婚了吗?”
公主冷不防冒出这样一句。感情,在家被老头子逼婚,在外连公主也催自己?
“没有。”冷宇皱了皱眉。
“那等到了我夫君那…”
“公主,我们就快到了,您快,快把喜帕撂下吧。”
侯王府外,张灯结彩,少年郎胸配红花,一身红袍,面颊却有些苍白消瘦。黑色的长发高高绾起,嘴角微微上扬,注视着稳稳落地的喜轿。身后跟着的,便是那日一面之缘的丁大管家,丁尘。
“少奶奶,请。”冷宇扶着公主,一步一步送到二少爷面前。隔着喜帕也听得出,公主的呼吸在颤。
二少爷眼波微亮,牵起公主的手。
“长兄已在府中等候了,请娘子随我前去。”
侯王府门口突然响起鞭炮,声声震天,新郎新娘就在堂中拜堂成亲。离堂外百步远的人群,看着堂内的新人行礼叩首,二少爷笑容灿若春华,挑落红帕,小夫妻四目相对,这一刻,一向对感情之事淡漠的冷宇,内心竟也翻起一阵波澜。
“今日多谢阁下赏脸,一点心意,请冷公子笑纳。”
冷宇微微出神,一转头,便正遇上丁尘那张平静清举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