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桥前大小车辆已经排好队。一片刺眼的黄白相间的灯光里布满了密密匝匝的雨点,风儿兀自吹着,气温很低,冷得让人缩手跺脚,瑟瑟发抖。
车队沿着蜿蜒的山路出发了。我坐在中巴车司机的后面,两手扶着一个半米多高的坛子。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凉,车厢里响起音色明亮的唢呐声,它吹奏着的那萧瑟凄凉的曲调勾起人心中无限的苍凉和悲哀。透过驾驶室的后视镜,我看到沿途的车辆开着双闪,像一条随风飘动的黄色丝带,四周的黑暗因此变得稀薄了几分。
一串点燃的炮仗从前车里丢下,一时间,爆炸的噼里啪啦声、摇曳的火光、鞭炮的碎渣弹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叮叮声交相辉映,而后从刚才的动静里衍生出一团浓郁刺鼻的黑雾来,它像海绵一样急速地膨胀开来,到达车窗的位置又企图依附于玻璃之上。它钻进车厢,呛得人声泪俱下,咳嗽声此起彼伏。很快,迎面而来的气流肃清了这位不速之客。光滑的玻璃就又重返干净整洁。一如此时被黑暗笼罩着的大地,当太阳越过地平线,遥远的东方天际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温暖与光明会把内心里的寒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蒸发掉。
司机踩下了刹车。朝前望去,是一个很长很陡峭的坡,透过尾灯和双闪我能看见灵车在半中央费力地攀爬着,引擎的轰鸣声不遗余力地嗡嗡作响。这一路而来,颠簸、狭窄、崎岖、陡峭,就像是人的一生,跌宕起伏,有起有落。沿途的庄稼地里豌豆苗和胡豆苗已有一寸多高,此时它们正在冬日的寒风里享受着黎明前的平静与安详。
刚爬上陡坡,紧接着又下坡。坛子顺势向前扑倒,我吓得一个激灵,手指想要勾住它,却因冰冷麻木而使不上力,我便干脆将它直接推到司机的椅背上,一脚抵着坛底,两手扶着坛缘,呈三角形固定住它。渐渐地,沿途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早起的人家有的已经敞开了房门。围着盘山公路七拐八绕又走了一段路后,就到了一个集中安置小区,眼前平坦开阔的地势给人豁然开朗之感。就像桃花源记所载: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舍船而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途径菜市场,空荡荡的场地上,有好几个猪肉贩子嘴上叼着烟,正磨刀霍霍、在砧板上、在挂着的昏黄的白炽灯下埋头忙活儿起来,他们要赶在早市前分门别类地将今天拿回来的猪肉、猪蹄、排骨、棒子骨切好砍好,用两头带着一大一小的铁钩挂在架子上。起得早才能拿到膘肥肉厚、新鲜温热的猪肉、猪血。抵近年关,又赶上家家户户准备香肠腊肉,这么一来,他们就要比以往起得更早。虽然气温低,耳边还呼啸着寒风,但他们却穿得单薄丝毫不为所动,劳动的热气和为生活的奔波操劳足以抵消外在的寒冷。
在一个很大的分叉路口,车子右拐,上坡,前行数百米,到达目的地。刺耳的唢呐声停了。打开车门,一股子的冷风猛地倒灌进来。
焚化炉前众人跪着,司仪鞠躬,他按下按钮,在喇叭传出的鞭炮和哀乐声里,传送台拖着遗体缓缓地进了炉子,在铺着一层莹白的薄薄的灰一样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两排清晰的车轮印。传送台完全进入炉子后,最外层的门开始向中间挤压,目所能及的地方越来越少,最后完全隔绝,消失于眼前,那一刻我的心里仿佛也有一扇门被永远的关上了似的,随之而来的一股汹涌的感受充斥着我的心房,它伴着眼泪暴露在空气之中。此时的屋外仍旧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万物皆隐匿了它原本的色彩,大地也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几只寒鸦掠上枝头,发出几声哀怨的啼鸣。
寂静拥抱了整个大地,充满了你的心胸,凝固了你的思维。在这样的环境下,你往往会产生一种轻松而愉快的思想,那些思想,就像蜘蛛丝一样的纤细而透明,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那些思想产生了,可又像流星一样转瞬消失了。在你的心里激起了对某种事物忧伤的情绪,使你既感到惊惶不安,又愉快轻松,而后你的心灵沸腾了,融化了,开始铸成一种终身不变的形式,心灵的图案也就在这时被勾勒出来了。
她的生命以肉体留存于世间的的形态终于在持续了七十七年后,成为了回忆。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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