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晴雯的尖锐,袭人是一个钝钝的女孩,嘴钝,心也钝,可她还是被广大读者贴上了“心机女”的标签,认为她通过向王夫人告密而间接逼死了晴雯。这可真是要把袭人给冤死了。
读过红楼的男性有一个共识:娶妻当娶薛宝钗。其实细读之后,会发现,真正适合当妻子的,是袭人。
宝钗的气场太强大,普通男人很难驾驭,而且她有一种随时能把人看透的智慧,相处起来会给人不适感。
相较之下,袭人才是宜家宜室的女人,无论是居家型还是事业型男人,她都是贤内助。
曹公给予袭人的评价,也是一个“贤”字。
枉自温柔和顺
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
谁知公子无缘
1
袭人出生于贫寒之家,但这个家充满了温暖。
第十九回,袭人被母亲接回家吃年茶,宝玉闲得无聊,带着茗烟也赶到了袭人家,看到了温馨的一幕,以及普通人家浓浓的生活气息。
这样的原生家庭,带给了袭人安定、平和,培养了她爱的能力。
一个人拥有爱的能力有多重要?拥有爱的能力,首先可以好好爱自己,给自己一个顺畅的人生。
所谓顺畅的人生,不是没有挫折和坎坷,而是遇到挫折和坎坷时,可以积极地面对和解决,并在过程中给自己快乐。
最重要的是,有安全感。
是的,安全感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从内心生长出来的。
2
因为家贫,为贴补家用,袭人被卖到了贾府当丫头。很幸运,她来到了贾母身边,接受了最优质的培训,然后成了贾氏集团接班人宝玉的贴身秘书。
在宝玉的少年时期,袭人充当了母亲的角色,给了宝玉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如果这是一份工作,那么袭人的工作能力是相当了不起的。在她母亲故去回家奔丧的时间里,需要四个人替代她,才能保证宝玉分公司的正常运转。
居高位者易骄,而且很容易引起底层员工的嫉妒,袭人却永远不卑不亢,保持本色,并赢得了从上到下各层级的夸赞,就连一贯尖酸刻薄的黛玉也欣赏并敬重她。
人在职场,能做到这个程度,简直就是开了挂,要么太有心机,要么情商过人,袭人都不是,她只是用“温柔和顺”的性格,给人“似桂如兰”的芳香。
拼尽全力对人好,却毫无攻击力,让人无法抗拒,不但乖乖接受她的劝告和安排,而且容易对她产生依赖。
3
宝玉对袭人的依赖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黛玉是他的精神伴侣,袭人就是他的生活伴侣。没有精神伴侣只是无聊苦闷,没有了生活伴侣,是会死人的,因为宝玉的衣食起居,都需要袭人来打理。袭人用她的细心与耐心,把宝玉这个巨婴侍候得周到且舒适。
“顺”是袭人性格中最突出的特点,但袭人的顺又不是逆来顺受的顺。她顺从自己的内心感受——心地纯良,顺从自己的职业操守——克尽职任。她没有私心,没有目的,只知道要把份内的事情做好——“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伏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脂批在这里有一句极高的评价:世人有职任的,能如袭人者,则天下幸甚。
如果每一个职场人一门心思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可不是天下幸甚?
这样的职场人,无论去到哪个公司,无论处在何种职位,都能把工作干得很出色,也能享受工作过程中的愉悦。
4
袭人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似桂如兰”,桂和兰的特点都是外表普通且不张扬,但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这种特点运用到生活中,就那是不会锦上添花,但却总能雪中送炭。
宝玉的房里,经常热闹非凡,各种游戏,各种嬉闹,但这样的场合很难看到袭人的身影,她要么就在里间躺着休息,要么一个人默默地在干活。
作为宝玉分公司的最高权力者,袭人完全有资格比晴雯更嚣张,享受被服侍的主子般的待遇,但她依然默默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只有矛盾出现时,才站出来息事宁人。
并非她有一颗无私奉献的心,而是她拥有在独处时内心丰盈的能力。
这是一个主妇最宝贵的地方,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需要时及时出现,不需要时退守一隅,进退的度把握得非常好。
5
袭人被广大读者诟病主要是两件事:一是与宝玉“偷试云雨情”,二是向王夫人告密。
这两件事值得好好说道说道,因为它们都不构成袭人“心机”的理由。
与宝玉的性关系,书中有交代:“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
袭人是贾母调教出来的,各项技能经考核达标才会安排她贴身侍候宝玉,技能中应该包括对宝玉进行性启蒙。
古代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的男孩,总会被安排年龄稍大的女孩做房事引领,普通人家是以童养媳的形式,富贵人家则是安排通房丫头。
“不为越礼”,意思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需要等这一天自然到来
至于对袭人告密的猜测,源于她对王夫人的一次进言。
宝玉因与蒋玉函的私情,再加上与金钏的死有关,被贾政一顿狠揍。王夫人找袭人问详情,袭人一番话打动了王夫人:“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
作为与宝玉有肌肤之亲的人,非常清楚宝玉的生理状况,又目睹他与黛玉的深情,担心他们做出越礼之事,所以找机会向王夫人进言,这属于她的本份。
因为这次进言,让王夫人对她另眼相看。委以重任,也因此让人疑心是她告密害死了晴雯。
抄检大观园后,王夫人亲自到宝玉房中赶晴雯和芳官出去,同时把众丫头们都数落了一顿,唯独袭人、麝月、秋纹没有罪名,这让宝玉产生了怀疑,觉得是袭人告的密。
看看袭人是怎么回应的:“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因便笑道……”
“内心一动,低头半日”,这是事情来得太突然的表现,她绝没有想到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但又拿什么辩解呢?何况她本就是不善辩解的,所以“无可回答”。
正因为内心坦荡且平和,才会有此淡然的表现,既不会恼羞成怒,也不会强词夺理,而是用别的话叉开。
她就是这样,永远在息事宁人,永远在大事化小,而且勇于担当,悉心保护每一个她能保护的人。
刘姥姥醉酒后误睡了宝玉的床,被袭人推醒后无比惶恐,袭人却笑着安慰她道:“不相干,有我呢。”
被一肚子没好气的宝玉猛踢了一脚在肋上,“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
宝玉的奶妈李嬷嬷依老卖老,拿走了宝玉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喝了宝玉的枫露茶,宝玉借酒发疯,摔了茶盅。袭人原本在里屋睡觉,见事情闹大了,而且惊动了贾母,连忙出来解决:“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怎么了,袭人忙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盅子。”
她有一种凡事为他人着想的体谅,这样的个性,又怎么会去告密加害晴雯?
5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本以为可以就这样一辈子照顾宝玉,贾府的败落让两个人的美好愿望成了空,袭人最后嫁给了蒋玉函。
蒋玉函和宝玉曾经有过一段基友式的交情,可以说,蒋玉函是优伶版的贾宝玉(据说,曹雪芹家败后也曾在戏班混过一段时间),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贾雨村对宝玉有一大段的评论,其中说道:“纵再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意思就是说,如果宝玉生在寒门,一定会成为优伶,正印证了二人脾性相投。
优伶有福,公子无缘,这是对优质女人最好的评价:娶到的人有福,失去的人无缘。
从袭人与宝玉的相处模式来看,嫁给蒋玉函,他们会成为恩爱夫妻。袭人的“那份痴处”,决定了她从此眼里只有蒋玉函,过去的一切都将被埋藏,这是非常难得的品质:不忆过往,不畏将来。而且,离开宝玉嫁给蒋玉函,谁又能说不是袭人的福呢?从此,她是主母,不再是通房丫头,也不需要去考虑能否升级为姨娘,她可以把自己活成一棵树,一棵扎根在坚实土壤却毫不张扬的树,开枝散叶,安享人生。
这样的女孩,嫁谁都幸福,因为她拥有爱的能力,懂得爱自己,懂得去爱人,懂得营造和谐温馨的生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