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五章:芥子蜗角
雨一直下,从昨夜直到今天,潍安清晨出洞未归。
阿洱在石床上睡意正浓。
在接龙境,血雨虽说惊悚,却并非什么难见的异象,也不会对接龙中人造成什么危害,就跟一般的雨水一样,除了那鲜红如血的恐怖颜色,四五十年间总会有一场像现在这样的大雨如约而至,历史或可一直追溯到混沌纪元。
一只蝴蝶扑打着翅膀,停落在洞口,细弱纤长的六足攀着岩石缝隙里生出的一株酸模草。在那张荆棘王座上坐的久了,几乎让曹明新都忘了世间还有这种瑰丽绚烂的动物。
蝴蝶的翅上还负着雨珠,也不知它是怎样在这场暴虐的血雨中存活下来的。曹明新缓缓的伸出手去,这一双不再年轻的手掌,虽没有劳力者的茧和旧伤痕,可那纵横密布的深刻皱纹却深深地刻画着主人的心力交瘁。他怕惊跑了它,也因为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的虚弱所带来的动作僵硬。
蝴蝶轻轻地抖动着翅膀,是那颗血红的水滴的分量在背上越来越重吗?血色的雨珠随着扑扇扑扇的翼动滚落到翅膀的边缘,千钧而悬于一发,雨珠竟也像真的血液一样粘稠,诡异的景象,紧紧的攀附着蝶翼的边缘,原本的浑圆一端被扯成尖锐。悬而又悬,将坠未坠。
曹明新忽然心里涌起一阵呕吐的感觉。
随着法力的流逝,现在仅凭意志支撑起这一具羸弱的躯体实属艰难,尤其是坚守半生的使命被一朝尽毁,比之失去法力更加令他心伤。他难耐的弯下腰去,距离那只蝴蝶也更近,蝴蝶竟也不飞走,洞外的天地正在被一场倾天血水淹没,这时候飞出去无疑自寻死路,蝴蝶翅膀上的两颗眼珠般的图案似乎直达心渊,宛如活的一般闪烁着哀求的光彩。那滴雨珠很是顽固,一上一下随着翅膀的抖动起伏,如蛆附骨。莹润深邃的赤红,比玉石还要光洁的曲面如凸镜将周围的景色一一压缩至极细微的画面呈现在曹明新的眼前。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菩提。
雨水击打在岩石上的淋漓嘈杂,引起曹明新耳中嗡鸣作响,这声音就像是锯子在折磨着虚弱的神经,一根,两根,三根,崩,崩,崩,应声而断,头疼欲裂,意识也紧跟着开始虚无,蝴蝶背上的眼睛似在嘲笑,那滴黏腻的血色水滴隐约映照出一座山的轮廓。是这一座吗?
曹明新想。可蝴蝶身在洞口,那滴水珠怎么能将整个山形尽收于内,不知龙峰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奇哉怪也……
山峰在曹明新的眼里逐渐化作两座。幻觉,该死,今天是怎么了?身体怎么比刚被师兄救出来的时候还要虚弱,这几日有师兄的加持和自己的修行,法力的回归虽为时尚早,身体机能却已恢复大半,怎么今天会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眩晕,难道是这一场雨在作怪?
曹明新收回了那一只手,用力的裹紧自己的薄衣,转身往洞内走去,阿洱稚嫩的鼾声此时在他听来无疑极具诱惑的魔力。那只蝴蝶还没有飞走,张合的翅膀下依旧垂着那一颗雨滴,曹明新或许应该问一句,蝴蝶是怎么穿越雨幕飞来的?
因为他刚才所看的不是什么幻觉,而是真的。那两座山。
……
方寸山,灵台山。
“你比五日前,可没什么变化。”一仙拭剑。
“五日一约,这许多回你我也不过打个平手,今日之败非我不敌,实属你的诡计凑效。”又一仙按压左肩渗血。
“也只有痛觉才能叫天上人清醒一点。”一仙抛来一个瓷瓶。
“这是你炼的丹?”又一仙问。
“接连三回斗败,我如无甚表示,岂非愧对你的好意,承让承让。”一仙哂笑。
“切。”又一仙嗤之,将丹丸服下。
“你我出来有多久了?”一仙问道。
“谁记得?我想,他们还没有发现咱们私自外出逾期未归吧,一群尸位素餐的上仙,嘿,这就是仙呐,你我,嘿嘿,也是仙呐。”又一仙答道。
“可他们终会发现,你我闯下的祸事……”一仙话未完。
“祸事,若是你将接龙境地的那些生命都归入你口中的祸事的话,我倒情愿寄身于内,再尝尝情欲爱念的甜苦百味。”又一仙抢话道。
“斗虫罐大小的接龙,可装不下你这尊大神,你猜,接龙之中的人是否知道,他们所居之地是你我一时无心造就的新桃源?”一仙又问,其实那所有接龙界中人也是出自二者违天大逆之捏塑点化。
“他们知道?除非他们都成仙。石火光中寄此身,我倒愿意点燃这具臭皮囊,再次盛放一回,若不是这不老不死的该死的神仙咒儿。真没想到,无字大道可通天,一生修行只为仙,成了神仙却是这样坐吃又死不得的结局,一眼望得到头,却又走不到头的境地,好尴尬啊。”又一仙耸耸肩,肩头的伤势已经痊愈。
“蜗牛角上争何事,接龙境界的人却也正遭逢难言的局面,战争,可又要开始喽。”一仙道。
“打吧,打吧,你猜谁胜?”又一仙跃跃。
“天地大如千层境,天地微如风中芥,那些可是会痛会笑有灵与肉的人,我们只不过撒下一点光和雨露,和初始的那一口气息,他们就已经衍化出现在的巍巍景观。”一仙打量案上的浅浅水瓮。
“是啊,是啊,惹得我心痒,不如助他们一臂之力?”又一仙拂去瓮上氤氲的仙霞水气,露出一块手掌大小的漂浮土壤。
“你要助谁?万万不可。”一仙拦阻。
“说着玩呢,倒把你吓的,真羡慕他们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我是否可算接龙境的神,创世神,哈哈,这个有趣。”又一仙自顾自乐。
“有趣,无趣,有情?无情?我们现在活的反而不如他们来的丰富澎湃,神仙?狗屁。你羡慕,我也羡慕的很呢。”一仙慨然,举剑自刺,鲜血溅出。
“嘿,你。”又一仙将瓷瓶抛回原主。
“接龙之地自然演绎的千万瑰丽,好好看着吧,也算你我心愿。”一仙按着渗血的肩。
“被那一群家伙发现之前,否则就是你我的遗愿了。”又一仙玩笑道。
“遗愿,你这乌鸦嘴,你与我若不分出个胜负,即便老家伙们来,也休想叫我回去天廷。”一仙英气勃发。
“对,这儿还有好戏看呢,可是你我导演的这一出泱泱悲喜剧。”曹明新眼中落下的似乎是泪。
“造化造化,除此无它……”瑞麟望扬天,剑指苍穹。
瑞麟,曹明新,两个逃跑的神仙。这两个名字在接龙地上也有独特含义,或可说已是烂大街了哈。
流云浮动,隐约一座宫殿,云散去,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