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君悄悄拉住我,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巷子,然后从书包里抽出一把折叠刀,三十厘米长。他笑笑,又顺势摆了摆,很得意。就在刚才刀子划过我面前时,我看见我的脸,映在薄刃上。能听到心跳。
“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报仇,还能干什么。”
我丝毫不信这话,以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有那个胆量,把这把刀放在所有人面前,然后指着那几个混蛋说,你们今天就给老子道歉。
“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堵他们?”
唐君显然还没有准备好,这把刀只代表一时冲动。今天下午我看见他被他们从厕所挟着出来,脸上漠漠的,差不多就想到他要做点什么了。可这不可行。或者说,我们没办法脱身。
“他们下午在厕所时对你说什么了?”
唐君怔了一下,拳头握紧。
“他们要我帮忙带点东西去学校。”
“什么东西?”
“钢管和手刺。”
从这学期初调位,唐君被调到后面成为李泉的同桌始,他的噩梦就开幕了。
起初李泉并没有动唐君,上课时睡觉,下课后跟小弟玩,把唐君当成透明的一样。但后来李泉开始要唐君帮忙买早餐,买烟,买零食,递情书,然后是不断捉弄他,到现在,唐君已经是他们练手的沙包。
“那你明天把东西交给校长。”
“东西是我交的,你觉得他会承认吗?”
唐君好几次要求我帮他调座位,他认为身为班长我只要去跟老师说两句就可以。可我并不想帮他,如果把唐君调走,那也会立刻产生下一个唐君调到那里,无休无止,死循环而已。而且,如果被那些人发现我伸向唐君的援手,那我也必然会有麻烦。我总是避免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我一直以老师正在考虑为由来答复他。
但他显然已经对我失去了信心。就在昨天早上第一节课时,大家一齐说完老师好,准备坐下,后面却突然传来轰的一声,李泉几人立刻哈哈大笑,旁边的唐君蹲在地上,脸憋得通红,似乎要哭出来。老师问什么事,唐君吃力的摆摆手,站起来,将椅子放好坐下。老师见状把目光收回去,清了清嗓子说,大家注意课堂纪律。
可现在,有些覆水难收了。
“我们可是朋友。”
唐君死死盯住我说。
其实我并没有把任何人当成朋友,对于唐君,他性格柔弱,有钱,可以不时满足我一些额外的需求,所以我不排斥他在身边,可他以为我能救他,这就是他的误会了。如果因为这把折叠刀出什么事情,那我一定会失去保送重点高中的名额。可我又一向不得力在拒绝别人上。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你真想报仇?”
“废话。”
“但是不能把事情闹大,吓吓他就行了。”
“那要怎么做?”
“晚自习后想办法把李泉一个人约出来。”
二
下了晚自习已经十点,我提前赶到巷子,等着唐君他们过来。
就在我抽完第二根烟的时候,巷子头上出现两个人影,是唐君和李泉。李泉走在唐君左边,他比唐君高了近半个头,且壮实许多,再配上那张带着狠相的脸,不难想这人是怎么混出来的。
“你也在?”
“嗯。”
“东西呐?”
李泉明显不耐烦了已经。下午时我告诉唐君,对李泉说你给他准备了点好东西,大麻,这东西很难搞,就一点,不够分的,让他一个人跟着你过来取。
“在他那。”
李泉转身看向我,半疑惑半生气。
我摆摆手说。
“没有。”
“没有?”
“对,没有。”
“你他妈耍我?”
李泉揪住唐君的衣领。
“我他妈就耍你!
唐君一下推开李泉,从书包里抽出折叠刀,激动的浑身颤抖。
“呵,行啊,长本事了是吧,还敢动刀子,真是没想到啊,你还有这个胆,行,你俩,今天一个也别想走!出来!”
李泉边后退边狠狠地说。闻声从巷子头上冲来几个人,提着东西。
三
“哈哈,小子你还是太年轻啊,敢跟我玩?今天你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还好老子防了一手,要不今儿还真栽你这废物这了。”
李泉他们手持棍棒对着我们。我开始无比后悔这个计划。
“你们想干嘛?”
唐君颤颤地说。李泉一步步走进,我们一步步后退。
“玩你妈废物!”
李泉突然朝唐君肚子上踹去,咚的一声,唐君蹲倒在地上,和那天早上一样的姿势。我又看见他憋着欲哭的表情。
“哈哈你要笑死我吗废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片嘲笑。
“操你妈的!我跟你们拼了!”
突然,唐君猛地窜起来,拿刀冲了上去。
李泉没反应及时,眨眼被撞翻在地,其他人见状立刻打上去,顿时乱做一团。
叫骂声和棍棒声夹杂在一块,似要撕裂寂静的夜空。
我心极速跳动,脚下生了根一样,动也不能动。
就像置身一场盛大的交响乐表演场外,想进去又找不到任何入口。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大喊真出事了,跑,快跑!他们才停手,看见地上躺着的人,立马像惊兽一般跑开,消失在巷子头上。
我慢慢走上去,冷汗如雨下。
“唐君?唐君?李泉?李泉?唐……”
没有回答。两人和另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俯身去看的时候,感觉沾了一手的血。
抽出烟,手却抖的点不着,风中飘起了腥味,不知那些正沉睡的人,是否知道一些年轻的生命正在慢慢消失。
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我拿过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四
空气中全是消毒水味。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来过医院了,这一切像个梦。
他坐在我旁边,被走廊里的白炽灯照得眯起眼睛。
身为一个校长,我却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校长的样子,更像一个邻居大叔,褪色的外套,一些胡茬还没有剃净。
“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他们的家长正在赶来。给我你家长的联系方式。”
“我没家长。”
“嗯?”
“我是个孤儿。”
听完他一愣,便不再说话了。
一会,他不顾我的抽起烟来,护士懒懒看他一眼,他欠欠地招一下手。
“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就睡这。明天直接去上早读。”
“你住哪?”
他又问一遍,很认真。
我犹豫了一下。
“住我舅舅家。”
“那就回你舅舅家。”
“他上夜班,老婆两年前跟人跑了。没儿子没女儿。家里空的,回不回去没区别。”
他显然没料到这样回答,欲语却无词。
我看他发窘的样子,想笑。
“那今天晚上的事,你不能说出去。”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突然说。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然后掏出手机,打开视频播放器。
“这是什么?”
“我全录下来了。”
他顿时僵住了表情,声音像掉进冰窟里。
“给我。”
“你知道,这不可能。”
我突然觉得轻松许多,似乎看到黎明已经到来,初阳的第一缕光就照在我眼前,金碧辉煌。我想起一个升旗的早上,我站在人群里,冻得瑟瑟发抖,我看见那面旗一点点升上去,然后飘啊飘,血红血红的一条。真是触目惊心呐。
“你想干什么?”
“一个条件。”
“什么?”
“帮我,离开这。”
我一字一顿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