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易势
陕西大捷带来的喜悦很快被孟州地震的哀伤冲碎,原本开封府筹划的许多节目都一概罢停,不惟民间一片哀声,官中大内也骤然肃穆起来。
自石学兴盛以来,地震的原因不再仅仅寄托于神秘学,虽然各种“科学”解释五花八门,但总归不会再被宵小引为灾异,朝堂中尚能理性对待。原本各地地震,都有救灾成案,虽然成策数十百年,但总不至于手足无措。这次京中如此慎重,倒是因为这次地震恰在孟州。
那里不仅是所谓的河阳三城节度,还是重要的水运枢纽,供给关中数十万禁军的粮秣军资有一半储放在此,等着溯流运抵兴灵、兰会。
如今前线大捷,后方粮秣军资却失落无算,朝中肱股自然头痛万分。
朝廷已令孟州事一日两报,官家赵㬚更是内降指挥,出殿前侍卫班一百人前往河南府待命,只管往来传递孟州诸事奏疏,片刻不得延误。罗太后也罕见的连日视事,整个京西路乃至河北路、河东路的官员都提心吊胆,怕被罗太后拿住错处,“借尔人头一用”。因此催动其治下衙役公人,不但救天灾,还要防人祸。
因为灾情恶劣,不说郎中,便是公人们也不肯进孟州地,便只好在当地严防妖言惑众,断然不许有人将此番地震与朝廷失德联系起来。
发生地震的孟州,自州治河阳以下诸县,俱有毁伤,尤以州治河阳县为重,屋瓦不存,人畜难救。有意气深重者,也曾冒险探看营救,只是此辈如凤毛麟角,而地震前后延续半月有余,河阳城内几成废墟。道路人言虽称许其志,却不免得一无堪大用的结局。
往来官疏文告,文字泣血者所在多有,不过多半是说自己有心无力,且河阳无能再为转运之所,请朝廷早为之备。此前储运军资泰半失踪,公人们并不肯去查,卫尉寺与兵部也一时寻不到人手,只好往都省报为毁没道路江河。尚可籍策的存余,便交给河南府——此时京西路转运使周永宁已经赶到西京,专为组织军资运送,免得误了陕西兵事。
周永宁自河南府衙出来,便打道回府。这处大漕衙门,他倒是少来。一来京西路事繁,他须得按时巡视诸州县;二来西京御史台上下多半是些不得志之辈,与他这等能臣干吏自来相看两厌;三来判河南府的乃是灌阳侯张瑶张仲华,原是三朝老臣,且做过五年吏部尚书。又是辞任再起之臣,他既在河南府治事,周永宁也无意久驻。
周永宁回到府中,便有幕友梁纯来见,问及张大尹的主张。周永宁只是摇头,待饮过茶才说道:“张灌阳那里不肯松口。”
“便只让他出些役夫罢了。大尹可是有什么误会?”梁纯疑惑道。
“半点误会也无。我看他只是图个太平无事罢了。”周永宁心里给张瑶的评语却是“无志趣”三个字,只是他却不肯说明。
“如今朝廷只说救灾。但地动已停,军资不可久缺。朝廷终究会把这差事落到东翁头上。”
“道理已然说尽。河南府若不肯附署,其余州县主官也更艰难。”
“果如此,便只好仰赖士绅良善之策。东翁也不必聚谤。”
“只得如此。粮米好说,援引‘皇宋仁爱勋章’例就是。总能募集二十余万石。只是舟船、水手此前为骆相公征买一空,此时多半不好寻。”
“东翁所言有理。我等也曾查过,西事肇启,朝廷亦不断嘉奖,故此本路良善富裕之家,多半是有勋章的。纯以勋章相诱,只怕不能如意。还须得以利相诱。”
“以正必有良策,但说无妨。”
“前次陕西大捷,官债更加抢手。如今若有官债放出,士绅良善必肯解囊。”
“官债或有本,或有质。都省不肯通融也是无用。”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梁纯低声道,“河阳百废待兴。”
“可孟州……”周永宁说到一半又停住细索。孟州地震伤害极大,其余诸县也是多有毁伤传来。周永宁仔细思量,此时孟州士绅良善也无暇他顾,便是有心河阳诸事,也乏力难为。
梁纯见周永宁缓缓点头,也放下心来,转而笑道:“东翁既肯发债,那舟船也不为难。便一并招致就是。本路士绅多有姻亲故旧在他路,陕西、河北等地还有不少大船。想来以租代买,东翁之事易成。”
“不错。那就有劳以正执画,这番辛苦总不放心他人。”
“知遇之恩,纯敢不竭力。都省那里,还需东翁早上条陈。”
“吾理会得。”
陕西,会州,右丞相行辕。
骆文盛恭敬的秉执一份公文,在骆君安帐外排队等候。
帐门闪动,一名侍卫先行出帐,紧接着便是一名服色鲜亮的内侍。这中官扫了骆文盛一眼,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向着等候的一众文武略略欠身,算是尽到礼数。
骆文盛等人无论官品高低,也都还了半礼。有几个转着眼珠,还想多多交道,只是中军官很快便让诸人入帐议事。
月前拱圣、骁胜二军将西贼一部围住,待振武一军与神射军赶到之后,西贼援军不敢久持,连夜逃遁,随后赶到的神卫营因此多了百余火炮。虽然两军军器隔阂,但亦是一番助力。谭士弘部得到苏博山讯号,约期相攻,陷阵杀将,破围而出。其间神卫营出力不小,西贼生虏亦称,其兵马折损多是炮石所伤。
范从道、莽安素人、宝正鸣等诸将人头,已随捷报一并解送京师。同行的还有临阵举义的罪蕃休余屠、妙山昂礼。朝廷知其忠义,特旨宽宥,二人便没有过潼关,只在京兆府与天使汇合,一道回返会州。
那日投于宋军,让开通路未久,便有骁胜军来捉他们,说是奉经略相公之命,要把他们二人杀头问罪。好在拱圣军亦在左右,没有让他二人真个被捉去。这二人全靠骆君安才保住性命,若不是骆君安坚持不允,两人早就认作贤孙,供奉一等长生牌位。
除却南路仙药堡与兰州诸军,北路通西堡及龙沟堡诸军亦得胜绩。云骑军本为西贼亲军精锐缠住,一时难以脱离。不料西贼那日突然分兵,一部南道兵突然南下,云骑军上下只以为西贼分兵合击,便不再纠缠,趁夜潜遁。于次日遇得来接应的铁林军一部,遂在官道北布阵,与追来的西贼亲军营垒相望。不三日得报那南道兵中道而西撤,竟是被威远军与云翼军击退。形势逆转之后,赵任率先撤兵,云骑军与威远军相约夹击,而云翼军先锋则轻兵迂回,阻截西贼归路。铁林军护卫神卫营随后掩杀,诸军共斩获一千四百余级,俱都是真党项,与南路诸军不相上下。
其后西贼渐渐退却,各路人马收拾斩获,步步为营,逐渐呈合围凉州之势。但此时西贼兵马也越来越难缠,尤以南道兵为甚。来回数百里战线,每日大小十余战,官军伤亡亦不在少。骆君安为鼓舞士气,将前后斩获的党项、叛蕃五千级一并报捷京师。又表奏诸将官军士,内外赏赐不绝。大好局面才得以维持。
苏博山对此颇有微词,骆君安倒不与他较真,只是让诸军轮番会战,骁胜军以修整之名,回调兰州,为示公正,北路的云骑军也同时撤回会州修整。
南北路诸军,都服膺行辕调遣。今日这般聚议,也有过几次。但妙山昂礼与休余屠却是头一次站在帐中。方才诸将拜见相公,他俩便匍匐于地,诸将站起,他俩也只是跪好,并不敢起身,直到骆文盛出声,两人才猛地站起,就靠在最后躬身站好。
他二人于汉话听得懂,多是陇右、河外方言,于洛音便很艰难,加上诸将次第应命,声音洪亮。他们也受到影响。全程并未听懂太多,只晓得是有了什么大军令,帐中人纷纷出列应命。
“二位首领可听得明白?”骆文盛代叔父问道。
“呃,明白。”休余屠连忙说道。
“呃,可是要我等出兵马为天兵掠阵?”妙山昂礼却不肯糊涂应了,出言问道。
骆文盛闻此,便知二人全然不懂。因此用陕话又讲一遍。
“怎地天兵要撤?”休余屠愕然问道。
“遵令,遵令。”妙山昂礼连忙应下。
“遵令,俄也遵令。”休余屠连忙也改口应下。
两人出帐后,对视一眼,一同走向拴马处。休余屠用蕃话问道:“昂礼,你说汉人如何要退兵?是不是什么计谋?”
“哪管什么计谋。我等听命就是。总不合还为那群党项操心。”妙山昂礼倒是用的陇右汉话作答。
“俄倒不信。”休余屠抱怨一句也就不再说。
两人出了行辕,妙山昂礼才说道:“许是汉人要与党项拼命,信不过我等。”
休余屠闻言也只得点头认了:“只怕大相公走后,那经略相公倒要来取俄们性命。”
妙山昂礼取笑道:“难不成还想跟着大相公走不成?这又是哪里能修来的造化。便是做了节度使也不敢想的。”
休余屠后悔道:“当初若能杀些党项就好,总好过白手相投。”
“这也是醉话。”妙山昂礼调侃一句便不再多说,心里盘算着要找人打问一番,弄清汉人为何要撤兵。
骆君安帐中。
骆文盛看着骆君安放下笔,将一份文书封好,交给了护军甲士。
“乔年,这便去办吧。”骆君安吩咐道。
冯松龄在一旁叹了口气:“末将遵令。”
他接过护军甲士递来的军令,便立刻出帐。
骆文盛待冯松龄出帐,才向叔父劝道:“丞相。如今朝廷虽让持重用兵,但凉州在望,若真个撤回兴灵、兰会。只怕如冯督军辈者甚众。”
“武人多贪功,好战不足奇。只是冯乔年与众不同,他多半还想着与西贼决战。”骆君安说道,“可如今军资粗备,而河东、陕西早已力竭。此时不撤,徒然贻害社稷。”
“丞相所言甚是。”骆文盛将一份公事呈给骆君安,“这是陕西路监察虞侯葛宣节发来的公文,事关许燕文一案。”
“卫尉寺手脚倒快。”骆君安并未翻看,而是问向侄子,“作何结论?”
“葛宣节只说证据不足,尚未寻来凶器勘验。因此只定了杖刑。七名犯卒,各三十至五十不等。”
“嗯。”骆君安点点头,心想这葛英禄还算识趣,“到时便将尸首传阅诸军,以儆效尤。”
“是。可如今正需诸军效命,如此重罚渭州蕃骑……丞相可要恩赏其余?”
“质甫,军中纪律第一。渭州蕃骑有过,不可不罚。有过不罚、无功而赏,军中纪律就坏了。如今正要靠严法度来警砺诸军。”
“丞相所言甚是。可惜水泥木石不足,否则在凉州筑连垒,西贼便无能为也。”
“西贼之患,在于马步娴熟。”骆君安说道,“又不同于禁军《操典》的古旧。黄建功以为只有振武三军相仿佛。不过恐怕也轮不到某操心了。”
“难道汴京……”骆文盛闻言一惊。
“谢文澜已经卸任三衙管军,拜翰林学士。”骆君安平静的交代着,“你的机宜文字,便就做到今日,明日便启程回乡去。”
“卑职……”
骆文盛想要分辩,骆君安却打断道:“行辕诸事已熟,你回乡好好进学,也好有个正途出身。”
“是。”骆文盛此时方明白叔父景况,竟已需筹谋退路。想来还有些消息自己不知道,也许是先前那个中官别有交代也说不定。
骆君安将身上的玉佩交给侄子,“质甫,你才情见识远超同侪,只需记得‘谨言慎行’四个字。将来功业必不逊于吾。”
“侄儿谨记叔父教诲。”
“去吧,将马参议请来。”
“是。”
七八日后。
“西贼追上来了。”拱圣军斥候层层传递着情报。
紧接着大地逐渐震动起来,远处风卷烟尘,左右不下三里,可见有数千骑规模。
听闻斥候传回的情报,常逢雪一个翻身,半蹲着向前探看,满心欢喜的将千里镜收起,招呼传令兵道:“速去告知都头,鱼儿已进网。”
眼见那传令兵走得几十步外上马,常逢雪也翻身上马,大声喊道:“各位兄弟,且随俺去会会这帮狗贼。”
左近马军逐渐聚拢,尚不足一大什,在拱圣军第三营的旗帜下,如一股涓涓细流奔向远处的西夏亲军。
一面拱圣军的旗帜,浸着鲜血,沾着泥土,安静的斜插在官道旁,倔强的没有倒下。
徐茂策马疾驰,左顾右盼,实在没忍住,大声喊道:“逢雪!常逢雪!”
汤臣擎着一面大旗,眉头紧皱,面色严肃的紧紧跟在徐茂身后。
“逢雪!常逢雪!”
“逢雪!常逢雪!”
对急急追来的西夏亲军赵崇部给予迎头痛击的拱圣军,此时控制了战场。这处不知名的小小战场周围,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除了徐茂与汤臣,还有十几名袍泽则在那里收敛忠烈遗体。
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因此只能将其姓名本贯一一登记,然后将尸体草草埋葬,墓碑也很粗糙,只写了“大宋忠烈拱圣军诸将士之墓 安西元年四月廿四 谨立”。
徐茂与汤臣左右十余里都看过,这才回来,向军士要了忠烈簿去翻看,见上面果然没有常逢雪的姓名,这才宽了一口气,总算还有希望。
“老三命硬得狠,阎罗王也不肯收的。”汤臣宽慰一句,便劝道,“西贼马军稍挫,只怕后面还有步军接应。”
“嗯。我们再寻一次,便回营复命。”徐茂点点头,还是不甘心的说道。
“好。”汤臣应下,随即拔马要去寻常逢雪,“不若这次两面来寻,可以稍远一些。”
“好,好。”
两人刚要策马,便见道路上一骑飞驰而来。
徐茂连忙定睛看去,却不由得失望。
“报。梁宣节有令,诸骑速至南塘集合。”
“卑职遵令。”徐茂翻身下马,恭敬领命。
拱圣军与云翼军轮番殿后,以掩护北路军撤离。西夏军将老于军事,很快觉察宋军企图,随即散兵而攻,反倒对宋军用起车轮战来。好几次黄建功提议与董鹏程合击西夏追兵,但都为董鹏程所拒绝——只因担心是西贼诱敌之计。
直到昨日接报神射军与神卫营已入仙药堡,南路军已得安全,而北路军更是入住通西堡和龙沟堡不少步军与神卫营。董鹏程这才有些底气,答应了黄建功的合击提议。出于谨慎的考虑,董鹏程派出了魏允中的第二营,但却被黄建功讥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今日听说后,董鹏程便令魏允中与大部汇合,并严令不得追击西夏溃兵。
因此,魏允中得令,便下令诸指挥往南塘集结,以便避开党项人最可能的追击路线,继而转向龙沟堡,赶去董鹏程汇合。徐茂得令的同时,与魏允中最近的云翼军第四营,也接到了魏允中即将撤离的传报。
“禀都校,贺营指来报,拱圣军已经撤往南塘。”中军官入得帐中,拱手向黄建功说道。
“随他去。”黄建功边说,边接过头盔,拿在手里迈步出帐。
中军官连忙跟了出去。
“让贺致果作为后劲,其余诸营随我会会西贼。”
“是!”
凉州东二百里白山镇,李卓行营。
这里的建筑原属凉州书院,兴盛时也有三五千亩粮田,棉田倍之。宪庙以后,辽分封诸国与凉州的贸易不再经行白山镇,市镇与书院逐渐凋敝,商贾百姓渐渐迁走。唯有一处军事小学堂还保有建制,只是师生寡少,算是名存实亡。李卓察觉宋军退意,便调遣诸军追击,自己也移驾至此。那处小学堂如今修葺一新,改称行营讲武堂,李卓今日便在此召见军中诸将。
“如今东朝孟州地动,军资难继,上下锐气已失。且西南夷复叛,东蕃【1】亦履约加兵益州路。漠南纪氏亦来入贡。此正天命在夏。臣,请即日发兵,复祖宗河南地【2】。”赵维跪倒后朗声说道。
“朕意已决。”李卓点点头,“先复灵夏、再据关中。设使与纪氏、赵氏会猎中原,朕不吝爵赏。夺军杀将者侯,先入关中者王。”
“臣等恭服。”堂内一片伏首,整整齐齐。难的是答起话来也是齐齐整整。
“陶季先、佘安邦。”
“臣在。”“末将在。”
“着即拔营,自北路进兵,越零波山,接应李克桢、纪安德。”
“臣遵旨!”
“其余诸将依元帅令行事。”
“臣遵旨!”所有军将高声应命,次第而出。
汴京,思贤坊。
孟州事一起,罗玉枫便被关到了广饶伯府里,不肯让他再招摇,连要去延福宫“修业”都不肯,只是让他在家修行。罗锦善差夫人两次入宫问安,满心都是社稷江山这等大事,陆朝恩这等微末人物,早已抛诸脑后。
这日罗玉枫正觅得过墙梯,想要重获自由,却是刚到墙头,又立马翻了下来,边叫着晦气,边跑回房里,胡乱抽了几本书遮掩。
“公子,公子。”门外传来的声音苍劲浑厚,正是罗锦善心腹干办内掌院朴省元。
“哎。我这肚子,这肚子不舒坦。且等等。”罗玉枫搜肠刮肚想着拖延之辞。
“公子,老爷、夫人已经在等。”
“啊。这就来。”罗玉枫心想果然没有躲过去,不知是哪个多嘴的瞧见自己,报了爹爹知道。
罗玉枫抱着挨一顿家法再徐图后计的“悲壮”念头,走进了正思堂。
“你今日可温过书?”先发问的却不是罗锦善,而是罗戴氏。
“禀阿娘,今日看了三四本。除了算学、博物,还有程先生的《问道》【3】、桑先生的《论仁篇》。”
“吾儿知道上进,这就好,这就好。老爷,便将事情交代了吧。”
“你讲就是。”罗锦善于儿子的话却是半句也不信,只是皱着眉。
“也好。”罗戴氏笑着看向儿子,“今日太后那里,为娘给你讨了个差事。给你谢伯伯做个冰人,去一趟河东骆家。”
“啊?”罗玉枫闻言一惊。
“可是欢喜坏了?太后早想宽宥你,又不好坏了法度。正好借这事予你解围。你万事不用劳心,只要人到就行。”罗戴氏笑道。
“阿娘,阿娘说的是。”罗玉枫偷瞧父亲一眼,便笑着安抚母亲,“儿子着实欢喜。”
“嗯。这事便就如此。”罗锦善看了妻子一眼,“我再问问他课业。”
“那笃娃好生答着,为娘且去礼佛。今日这美差,定是佛祖显灵的缘故。”罗戴氏缓缓起身,向夫君半礼,“老爷也莫误了茶饭。”
罗锦善对妻子变相为儿子求情并不在意,只是“嗯”了一声便算。
待罗戴氏走远,罗锦善对朴省元使个眼色,后者立刻带了左近十几个仆厮撤到廊下、庭院中,屋里只余父子二人。
“你娘一片好心。太后那里是推不掉了。你也早早准备。应是明后日便要动身。”
“谢内翰与骆公的子女早就成婚,莫不是这次是为孙辈牵线?”既然不能回绝,罗玉枫便想问个清楚。
“谢内翰新收一位义女。”罗锦善叹口气,“男方却是骆君廷的儿子骆文盛。”
“哦?可是去年那个‘治水郎君’骆质甫?”罗玉枫觉得似曾听过。
“正是。”
“可是太后的意思吗?”罗玉枫压低声音问道。
“嗯。”
“那看来骆公失脚,已成定局。老爷一直颇有顾虑,可是有何处不妥?”罗玉枫见父亲仍旧一副担心的样子,不免出言问道。
“那谢文澜的义女,正是夏宗廉的女儿!”
“啊。”罗玉枫闻言一时慌乱,险些将茶杯打落。
“你仔细想想,可有什么疏漏没有。”
“没有,没有。决计没有的。孩儿不曾出面过。”罗玉枫连忙保证道,“往日里门下的那些游手早就处置清白,断不会有反复的。”
“当真?”
“十足真。”罗玉枫道,“一个弱质女流,老爷何必多虑。何况一朝去了河东,总好过在京师十倍。”
“如此最好。我还有事要做,可不能耽搁。”罗锦善见儿子答得痛快,心里信了一多半。
罗玉枫闻言也不接话,只等父亲讲明。
罗锦善用过茶,才转而说起他事:“河南府那里来了公文,要发官债,用来重建孟州,乃至河运船队。正巧烟物腾贵,我便想于孟州做些长久买卖。你现在还有堪用的人吗?”
“爹爹手里的人……”
“此时不行。孟州那里还不安全,而且汴京离不得人。”
罗玉枫点点头,回道:“孩儿如今与游手闲汉少了往来,不若等俺从河东回来,再去城里找些人手。”
“等不及。都省里盯着的人不少,须得用粮、布来兑这官债。出手慢便无可瓜分。”
“若只是临时代管,倒也不必求全责备。俺想到一人。”
“讲。”
“陆都监。”
“谁?”
“便是赠龙珠的那位。”
“哦。”罗锦善摇头道,“兰台犹如疯狗。现在岂敢役使中官。”
“听说他得罪了李都知和黄都知,并无差遣。”
“宦官无差遣,出城即死。莫讲荒唐言。”
“爹爹送他一份差遣就是。”罗玉枫笑着,指了指堂上摆着的烛台。
“嗯。你倒是有几分伶俐。”罗锦善点点头,算是应下。
四月廿六,对柳巷。
陆承义在旅舍门口倚着墙,看着李四与齐六下石子棋。这十字庙僧众往往七日一旬,每逢此日便要休息。那牛二自去十字庙休息,两个帮佣便趁机偷懒,躲在招牌下面自在逍遥。
车轮响动,却是巷口转入一辆四轮马车,陆承义抬头看了一眼,便知不是义父陆朝恩的车驾,心思便就转回棋盘。
“好你个李四,还有乔六!”一声大喊突然传来。
却是牛二不知何时从另一处巷口赶了过来,指着李四、齐六就是一番斥骂。陆承义是棣州人,听不懂他们将开封土话。觉得无趣,便去取了报纸坐在招牌下看了起来。
“爹爹。”他才看的两眼,就听的马蹄响。抬眼一看,陆承义便看到了牵马而来的陆朝恩。
陆承义连忙上前接过马匹,羡慕的摸了摸马具和马颈。那马倒是识趣,并不与他为难,顺从的就跟着去了牛二家的马槽。
陆朝恩接过陆承义递来的茶水,直接吩咐道:“你去与店家算好银钱。我们明日就走。”
“啊,是。”陆承义高兴的蹦起来,他本能的为陆朝恩高兴——这必是得了差遣才搬家。
“慢着些。”
“哎。”陆承义踏出一步,又回头问道:“爹爹,俺们这次要搬去哪里?”
“去河阳县。”
“河阳……不就是孟州吗?可是要爹爹去治河救灾吗?”陆承义诧异道。
“不是。为父去造蜡烛。”
“蜡烛?”
“对。大内龙涎香蜡烛,多由河阳官造。”
“哦,哦。”陆承义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似懂非懂。
他点点头,就去寻牛二去了。
【1】特指后吐蕃(西元1288-1412),西夏惯称东蕃,宋朝则称吐蕃。
【2】河南此处指灵夏旧地,河套以南。
【3】《问道》作者是程颢之女,程琉(西元1056-1132),号青庐居士。于经术屡有创建,是河洛学派的主要学者。她的学术论著以《青庐先生集》、《问道书》最为著名。《问道》是《问道书》中的重要篇章,有时也会单独列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