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性很差，但总能记得小时候一到周末，老哥就被迫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去到山的那边去挖红薯拔花生干农活；记得每天放学晒得黝黑的弟弟们踉踉跄跄的担着满满的猪食去喂猪（学费来源）每次都因为谁去打扫猪圈而争吵；记得小时候自己一个人打扫不算厨房的厨房然后摔破了脑袋缝了好几针；记得小时候的我总是个光头，因为这个被笑了好久好久...

小的时候很难很难，难到父母每天不停歇。

记忆中的老房子是拥挤的，是窘迫的，是刮台风时躲在门框下听着大片大片瓦片掉落的恐惧。记忆中的老房子是温暖的，每天晚上都赖在椅子上打瞌睡，最后哭哭啼啼的被抱到床上睡着。逐渐长大的我们，空间需求越来越紧迫。父母东拼西凑，记得盖新房那天，天空下着毛毛雨，8岁的我学前班放假了（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老才读学前班，因为当年家里仅有的钱都被借给某个姑家的表兄上学了），和两个弟弟一起被送到了外婆家照顾。那个时候，外公还在。整整一个暑假，把外婆家的禾杆堆都滚了一遍，好怀念。

终于，有了自己的一间小房间，一铺小床，不再跟奶奶挤在一张床上睡了，做恶梦惊醒时也不再有奶奶的轻拍安慰。

父母亲依旧很忙，忙着干活忙着还钱忙着借钱，忙着供我们读书。

很快，我就小学毕业了。一路初中，高中，大学。离家越来越远，在家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从每周回家一次取生活费到每个月，每学期，甚至每年春节的时候回一次。每次都能感受到父母的艰难，既盼着我回去，又害怕我回家要花钱，不如省点路费当生活费。虽然很艰难，但是父母亲从未说过让我们休学的话，再苦再难，也会保证我们兄妹四个上学的费用。那时候，我每次回家都听到奶奶说，天刚亮就不见人了，天黑了还没见他们收工回家。奶奶心疼父母，父母爱这个家，小小的我没有说话。

我终于毕业开始上班挣钱了，老哥也毕业进了好单位，家里条件稍微好了点。终于不用再害怕开学了。父母没有出过远门游玩，每次打电话回去让他们来玩一下，看看故宫，逛逛圆明园，他们总是不乐意。后来叫的多了，才知道他们的担忧，家里就奶奶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况且还帮人干着活呢，走不开。

北京的空气越来越差，皮肤总是过敏，虽然不舍，还是选择了离开。广州是一座大城市，很大也很拥挤，从南边坐地铁到北边要两个小时。但是离家近了，以前回家总是要在南宁转车，太晚怕麻烦别人，下了车愣是在麦当劳坐到天亮，然后第二天再坐一早的火车回家。返程的时候也是在南宁转车，特别感激南宁的表伯表伯母收留，占了表妹的床，还准备了好吃好喝的给我，第二天早起送我去车站，还偷偷塞给我几百块钱当伙食费，感谢！特别感激亲戚朋友们在读书时的经济支持，父亲说，别人对你的好要记着，所以我们都有一个记账本。

父亲是要求很完美的，记着别人给过的好，也希望被人记着自己的付出。但是，事情总不会这么完美。我总是跟他说，虽然你说的是对的，但不要老是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这样会很难受的。最近又学了后半句：别人不够优秀才能衬托出你的优秀呀。

一路成长，人情冷暖，看过很多很多也听过很多很多。父亲总说的一句话是，要对得住良心啊。

记得奶奶在县城住院那天，母亲生着病在医院陪床，实在扛不住了，让父亲来换班。父亲干活工期紧，想问问谁有空去医院顶一下。父亲打了一圈电话，所有的姑姑都说没空。父亲只好去陪床，换母亲回家休息一下。两人轮换着每天从家到医院的往返。支撑不住了又打了一圈电话，最后让在深圳的小叔回家帮忙。小叔说暂时回不了，出了1000块钱给小姑，小姑才答应去陪床几天，父母亲才终于得喘口气。人老了，身体总是不太爽利，我记得每次打电话回家问到奶奶，父亲总会说前几天刚带她去打了几天点滴。

今年对于奶奶来说是痛苦的一年，对于父母亲来说也是痛苦的一年。

奶奶再次住院那天，是小弟在家轮班陪的床，一陪就差不多一个月。每天打点滴还是每天痛每天睡不着。大弟回家第一件事是去陪床。老哥回家第一件事是去陪床。那天晚上，我看着奶奶痛的从床的这头慢慢挪到床的那头，把所有的被子都捣腾了一遍，就为找一个舒适的角度，刚躺下2分钟，又突然爬起来重新捣腾。我想要帮她，却是毫无效果。那一晚上，我们都没有睡。凌晨4点，奶奶一直在问天亮了没，今天早上吃什么，你怎么还没煮早餐。虽然我一直说才4点，卖早餐的师傅还没出摊呢。奶奶开始找牙刷牙膏就去刷牙洗脸了，隔壁床的奶奶看看我说，她现在就是个小孩子啊，每天都是这样的。我急忙跟过去扶着。回来后拜托隔壁床奶奶帮忙照看一下，赶紧下楼买早餐。吃过早餐后，医生来查房，奶奶问，为什么打了点滴还是痛啊？以前打点滴就没这么痛了啊。医生微笑着打太极没有回答奶奶的问题，在本子上写了什么就出去了，一会儿护士进来给奶奶打点滴，贴药贴。奶奶半躺着眯着眼养神。一瓶滴完又换了一瓶药水。没一会儿大哥大嫂大弟到了，带着热乎乎的午餐，交代了几句我就回家了。脑子一直嗡嗡的，医院里整晚整晚的嘈杂声一直挥之不去。

检查来来回回做了好几遍，结果都是一样的，父亲跑遍了医院的所有科室，问遍了所有的医生，都是摇头。父亲给三叔打了电话，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回来了。给所有的姑姑都通知了，依旧没有人能来帮忙陪床。奶奶还是痛，父亲没有办法，其他科室不同意接收，即使换科室也只是打点滴，随着时间越往后也会越来越痛。一天，奶奶突然闹着要回家，回到镇上找医生打针。父亲问过医生说打点滴也没什么效果了，只是心理作用能舒服点而已。父亲没有同意回家，又在医院住了好几天，奶奶一直喊痛，一直说镇上有个医生很好的，他肯定有办法的。父亲问了三叔的意见，问了姑姑们的意见。父亲叮嘱着谁都不可以告诉奶奶她的病情，一直到最后，奶奶都不知道。这也是父亲最自责的地方，没能在最后的最后跟奶奶说清楚。

回到家后，父母亲每天陪着到镇上的医院打点滴，一待就是一天。打了几天，奶奶不愿意出去了，手被扎的特别痛，晚上还是睡不着。三叔终于回来了，奶奶看着又精神了点。父亲也轻松了会儿，总算有个能帮忙的了。不打点滴在家静养，母亲负责每天的饮食洗涮，三叔负责每天陪着奶奶。奶奶很开心，每天念叨的儿子回来了。要是一直这么和谐，或许结果都不一样。但是，事情总是跟计划不一样。姑姑们开始登场了，隔几天来一个，来一次吵一次，有嫌母亲做饭不好饿死她妈的，有嫌三叔懒惰不干活的，还有嫌父亲不管奶奶的。母亲受不了这种委屈，每天洗完衣服只饭点出现送饭。三叔受不了唠叨打算找个护工，小姑就推荐了大姑来当这个护工，每个月3000块。父亲每天早中晚一放工就先去看奶奶，委屈时也跟姑姑们顶几句，奶奶在旁边只能干着急。突然有一天，大家都来了，黑压压的整整一屋子，围着奶奶你一句我一句，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但是说了半天都是在指责父亲为什么不给奶奶看病，为什么让她回家躺着不治疗，为什么不管她。父亲很无奈，我从摄像头看到父亲头上的白发，特别的显眼，特别的心酸。父亲努力地解释，但我听不清父亲的话，只听到周围一片的指责声。

当我再次打开摄像头的时候，人都不见了，只看到大哥在拖地。这时候义愤填膺指责父亲，关心奶奶的人都不见了，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之后都各回各家了。饭点，依旧是母亲来喂汤喂饭。深夜，父亲跟往常一样来给奶奶吃从县城买回来的止痛药，同时叮嘱三叔，这个药副作用大，隔几天才能吃一次。这个夜晚，多少人睡不着，多少人睡的香甜。

又安静了几天，奶奶看着精神不错，还会跟三叔开玩笑了。大姑待了差不多2个月又走了，具体原因说是因为三叔没给够钱找父亲要没给。三叔在家陪着，母亲每天早上送饭洗衣，时不时说几句玩笑话，没有搅扰的日子，看着也挺美好。

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给奶奶守灵，三叔从奶奶走了之后就不咋说话，父亲来回奔波着为奶奶操办丧事，幸亏二叔，四叔从深圳赶回来帮忙。深夜了，大家都没有说话，几个姑姑围坐在后面不断的嘻哈说笑，跟师傅讨论分遗产的事情，时不时爆发出一声大笑。我忍不住回头瞪了好几眼，不禁想这是不是亲生的。大哥弟弟们几乎气得要冲过去，被父母亲拉住，为奶奶守灵为重。父亲气不过，掏出奶奶剩下的几千块钱，给了三叔拿过去给她们，推搡半天又给三叔拿了回来，这才消停一会儿。

奶奶葬礼后三天，大家一起吃饭。父亲主动说起奶奶一直都惦记着三叔，剩下的几千块，大头都给了三叔，父亲拿了一点。三叔泣不成声，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如果不是那几个姑来吵她，她也不会走这么快…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小姑的声音，质问三叔奶奶剩下的钱哪去了，三叔说了一句你别管，匆匆挂掉了电话。我突然觉得三叔好可怜，世态炎凉，情分比不过金钱，闹了半天都是钱的事。最后三叔跟大哥去到镇上，把钱都存在了三叔的卡里，由大哥保管着。

后续的后续，不再关注，各自生活。只有父亲一个人执着的坚持：都是亲姐妹，只要她们愿意我可以不计较她们之前做的过分事。小弟关掉了之前为了时刻知道奶奶安全的摄像头，想想这个摄像头也是多灾多难，当时多少人要来拆掉它，多少人转头就关掉了它的电源。

2019即将过去，我们期待着2019的结束，就像当初，我们期待着它的到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