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22路记事(外一篇)

六月的午后,公交22路车在日光里懒洋洋地行驶着。靠窗并排坐着两位老人,头发花白,言语间带着一种尘土与岁月浸透后的实在。车窗外市声喧嚣,他们的话音却像山涧水,自顾自地流淌出来。

“六月初一晴,稻杆白如银。”大妈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带着一点自得。她仿佛对着窗外被阳光照得发白的行道树说话,又续道:“老天若肯落雨,稻杆烂个竭尽。”

大爷侧过脸,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那六月初三呢?”

大妈一时语塞,摇摇头,只呵呵地笑。

“老妈妈不识字,”大爷这时转向我,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她儿子挣来的辛苦铜钿,都填进菩萨老爷的香炉里去了。”他略略停顿,像在数落一件经年累月的旧事,“社峰老爷?神是神,没地力啊!永昌倪山脚的白沙庙,也一样——没啥地力。”他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执拗的光,“建德大慈岩里村的白沙殿才真有地力!”

车厢微晃,阳光透过玻璃斜照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他最后又添一句,如同给一个结论盖上印章:“他做官的呢,为人直爽,还肯为百姓写地契写分家书。”

车子往前开着,大爷的话也悄然沉落。我只觉车厢摇晃得更深了,四周乘客的倦意,窗玻璃上反照的街市,连同塑料椅背上那点暖烘烘的温度,似乎都浸入了某种凝重的沉默里——那沉默仿佛比车轮碾过的路还要长,还要深。

原来这摇晃的车厢之内,亦能遇见泥土里长出来的神祇与道理;老人们的言语,竟如同乡间小路,不过几步,就踏入了生存的深处。

信  仰

2025年6月25日上午10点,太阳晒得柏油路发软,公交车在香溪到将军岩路途上摇晃前行。我恰巧与钱文斌老人同座,他年近八十,精神尚好,言谈间得知他原属兰溪市香料厂,后来厂子合并到了化工厂。

老人聊起每逢初一、十五必去祥于里的胡公庙。他照例买肉和豆腐干带去,当地农民则贡献蔬菜。他负责烧菜,庙中烟火缭绕之间,也允许喝点酒——这烟火炊饭,于他便是宗教的仪式了。据说,先前,曾在后龚庙里做帮手,算第二把手,只是如今殿主已逝,庙宇空荡,他便移身至胡公庙。

老人的妻子也另有她的朝圣处:黄店镇朱家盘公庙,殿主是黄志敬,过去当过医院院长。妻子同样是在那里虔诚地料理着饭蔬,用油盐酱醋为信仰添上人间滋味。我问钱大爷为何不跟老伴在一起,他说:他那里是素食,不能喝酒。

我默默听着,车窗外田野青翠,掠过眼前。他们的儿女都在尘世中高就:儿子钱永忠在法院——现代庙堂的守护者,与父母在香火间的坚守遥遥相对。

公交车在日光下穿行,忽然报站声起:“祥于里到了。”老人立起身,提着肉和豆腐干,一步步挪向车门——那日常的提携之物,也仿佛成了他通往信仰之地的信物。车重新启动,载着我们这些凡俗人向前,而他蹒跚的背影,却凝滞在庙宇门槛前那缕缕不绝的烟火里,如古老的碑文,刻着凡尘俗世中沉默而坚韧的仰望。

信仰的庙宇,在人间烟火中悄然矗立:不是用金玉砌造,却由老人手中一袋豆腐干、半斤肉,还有灶膛里跳跃的微火,无声垒筑起来。原来,人心中最深的殿堂,终究安放于这素朴日子里的持守——时间流逝如公交车驶过,然而烟火常青,薪火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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