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追尾了。​

女人的额头也撞到方向盘上，彻底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连日来，白天坚持出车拉活，夜里到医院照顾小远，一根蜡烛两头烧，出事也不奇怪。车头追尾前面的黑色奔驰，奔驰后杠略有变形，而自己车的引擎盖翘起，大量白色的浓烟漫出。她赶紧下车，忐忑地走上前，前车司机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下来拍了几张现场照片。

女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小孩住院，夜里休息不好，我本不该出车，一起去保险公司定损理赔吧。小伙子说，好，不过我们先商量一下，后座上好像还有一个人。女人紧张地攥着手机，心想还不如不出车呢，还不知道公司要她赔多少，唉...进而焦灼地想着可以找谁先去医院，帮她先照看下小远。

几分钟后，小伙子摇下车窗，朗声道，大姐，我们开会赶时间，反正是公司的车，有全险，你走吧，不用你赔。女人如释重负又好生奇怪，天大的便宜落到自己头上了？！她满怀感激，太感谢了，这样不太好吧，不过，您记下我的手机号码，如果将来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她退回到自己的车上试了试，还好，能启动，慢慢开到医院，明天再修理吧……奔驰车司机回头问后座的人，王总，您认识她，咱做好事怎么也得留个名吧？被唤作王总的人，好像没听到这句调侃，蹙眉想着心事。

其实，女人一下车，他就认出来了，虽然她改变了很多，还是那双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杏核眼。只是眼神疲惫，而且周遭已经缀上了些细纹，看上去她憔悴瘦削了很多。她不是甩了我，嫁给了一个厂长的儿子么？怎么会跑出租，孩子生病了还要出车，看来她过得并不好……男人从心事中缓过神，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小李，咱们慢一点开让她先走，然后跟着她的车。不过远一些，不要让她发觉。司机小李先减速再追了上去，开出一段路，出租车停在某儿童医院，男人让司机停在一段距离以外，自己下车遥遥地跟着女人。

女人上到四楼内科病房，进入412房间，靠窗的床上，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伸出双手，紧紧搂住女人的脖子，跟她撒娇。男人看了一眼门口的病人介绍卡片，陈怀远，12岁，B型血，哮喘。  男人看了一会儿离开，心底的疑问更重了，因为陈是女人的姓。

第二天上午，男人又来到412病房，站在门口观察下，女人不在，男孩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好一会儿，男孩子发现了他，推开门探出头问，叔叔，你找谁？男人趁机仔细看了看小男孩，瘦瘦的个不高，白净的皮肤，长圆脸，右脸上有个深深的酒窝，一说话露出两个小虎牙。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这个玩具和书是送给你的。男孩子开心极了，谢谢叔叔！我妈妈去修车了，可她没说有人要来看我。

到底是孩子，礼物和陪伴让他忘记了妈妈的嘱咐，卸下了防备。让男人坐在床前，自己开始摆弄玩具。一边玩儿，一边嗔道，每到秋冬换季，自己会哮喘发作，轻则输液，重则住院。妈妈白天要出车赚钱，我只好自己玩儿，隔壁床已经出院了，我还得再输几天。男人问道，你爸爸呢？男孩低下头，顿了顿说，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分开，我都不记得爸爸长什么样了……

男人摸了摸孩子的头，他头上有两个旋儿。太巧了，自己也是两个旋儿。更巧的是，同样的右侧脸颊有酒窝和B型血。陪孩子待了好一阵，估摸着女人快回来了，他起身和男孩告别。 男孩依依不舍，你还会来看我么？男人心里有些难过，不了，我过几天再来。

小男孩目送着男人到门口，挥手告别。男人把门轻轻带上，一只手里攥着刚刚趁男孩不注意，揪下来的两根头发。三天后的傍晚，男人又出现在了412病房，专等着女人出门。母子俩有说有笑地吃罢晚饭，女人端着餐具出门，赫然发现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个在她梦里出现无数次的人，王远。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的细纹淌下来，女人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嘴角抽动，她拼命压抑自己，不要不要痛哭。

男人接过女人双手里的东西，示意女人到走廊尽头说话，他先走过去等着。女人控制了好一会儿，用手擦了擦眼泪，跟了过去。男人递给她纸巾和几页纸，女人发现，这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结论是: 王远的基因型符合作为被检测头发样本持有人亲生父亲的遗传基因条件。经计算，亲权概率是99.9991%。

女人再也控制不住了，她转过身背对男人，泪水倾泻而出，瘦削的肩膀不住的抖动。男人犹豫了半天，手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终于还是举起，慢慢放到女人肩上。仅存的理智提醒她要拒绝，可身体偏偏背道而驰，她贪恋着这份迟来太久的暖意。就这样站立着，许久，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却好像有千言万语在两人之间流动。

女人停止了哭泣，徐徐说到，你母亲找到我家，当着我父亲说我学历太低，配不上你。你是要留在大城市出人头地的，我这个土丫头只会拖累你...我父亲刚强要面子，哪受得了这个，跟我说，分，必须分，这样攀高踩低的人家，现在就这样轻视我，如果结亲，将来有得是给我气受，连带他也会被瞧不起。然后，他托人给我介绍邻县那个厂长的儿子，非逼我给你写分手信，我当时也被你母亲气到了，一冲动就寄给了你。

信一寄出我就后悔了，想再联系你，可我父亲以死相逼，把家也搬到了邻县，让我和那个男孩子培养感情。后来，我去过你家找你，你妈妈趾高气扬地说你考上了公派留学，而且在和教授的女儿恋爱。我知道你一直梦想出国深造，也曾提起过老师的女儿对你有好感。双方父母这样强烈反对，更重要的是，事业上我帮不到你，能不拖累你也好啊……于是，我哭着回家应下了婚事。

结婚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从月份上推算应该是你的孩子。我提出离婚，前夫也能感觉得到我心思一直不在他身上，不久，我们和平分手。我坚持生下孩子，一个人打工抚养，父亲还以为是前夫的孩子，只是责怪他太冷血，对自己儿子不闻不问，我无法明言，只能让他背了锅……

孩子前几天说有叔叔送给他玩具和书，只是我没想到是你，从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你。你放心，我们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和小远虽然清苦，但很幸福。男人忍不住进一步抱住女人，一会儿又尴尬地松开来。他沉吟片刻，说道，我会向妻子坦诚一切，虽然我们俩可能此生无缘，但小远我会负担的，至少你们娘俩不会过得再这样辛苦。

女人懂得时移事异，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现状，等孩子大一点再跟他解释。收拾好心情，两人一前一后向病房走回去，稍顷，病房里传来小怀远雀跃的喊声：妈妈，妈妈，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王叔叔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