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同住一年的小刘远赴广东，而我留在东北，离别堪悲，前途未知，不由得百感交集，于是夜夜去附近公园闲逛，偶遇暴雨，得此一文，赠予我和小刘，也赠予所有身在异乡的游子，希望我们都能安好――题记
五月份乔迁新居，偶然发现一处盛景――中心一片湖泊，面积甚广，水面波光粼粼，时有游鱼竞跃。沿湖是一条柏油路，两侧多树木，常有二三行人，结伴而行，或挂吊床，或支帐篷，在这一片郁郁葱葱的静谧中 ，掀起一片吵嚷的人声，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我未曾想到，在这水泥森林里，还能有这样一处宝地，于是又惊喜，又新奇，便掏出手机，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刘谈话：说我找到了一处风水宝地，风景极美，能在这样的地方居住，死而无憾！
小刘在电话那头笑骂我没出息：一个公园而已，有什么新鲜。
我说：你不懂。
其实那时我心里想着，游子远在异乡，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寄情于景，实在是有些悲壮的浪漫。
自然，如果小刘还未远赴他乡，“悲壮”二字或可抹去。
小刘是我高中三年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同租一室，同吃同睡，关系甚笃。我是个胆小没主见的人，毕业后听到她的邀请，便放下寻找工作的机会，安心来与她赴会。一年时光过去，她寻到了好前程，不远千里奔赴南方。而我还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美其名曰“锻炼独立生存能力”，实则是无处可去。
小刘与我闲扯几句，便着急要去洗澡，否则忍不了南方天气湿热。
小刘说她初到南方，陌生惶恐，兼思念家乡，忍不住蒙在被子里恸哭，结果因为天气太热，活生生给她逼得冒出头来。我听了便咯咯地笑，笑完又有些伤感――明明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现在却远隔天涯，是为前程，逼不得已。不过于小刘前途光明，而我有眼前美景，尚且可以得到一些安慰。
我将屏幕熄灭，放眼望去，见此刻已是夜晚，远处霓虹将横亘在湖面的大桥包裹起来，装饰成一条五颜六色的缎带，于是临桥的水面便映出各色波光，红的，绿的，紫的，蓝的，五色纷呈。
远些的水面则单调些，映出的是一片苍白的清辉，因为它的上空正是月亮，那孤零零的一轮，悬挂在高空，万里的苍穹连一片云也没有，于是月亮也显得空荡寂寥。
我一时觉得自己被那霓虹缭乱了，一时又被清辉涤荡了。
而被霓虹清辉铺满的湖中，又映出远处的一片小广场的灯光，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聚在那片小广场上，或开音乐会，或一家人狂欢。
我不爱热闹，于是反其道而行，专拣那没有灯的树林，享受着夜色朦胧的黑。
沿湖吹来的晚风带着湿意，初夏风又暖热，总让人昏昏欲睡。我抬头看去，两侧树木膨大的树冠，把头顶的一片天合拢拥抱住了，只留下稀疏曲折的几条缝隙，能看见湛蓝的天层。此刻不由得遐想，想让天地颠倒，好让自己缀进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里。那浓墨一般的绿，汲取了春的生机和夏的繁茂，必然可以吞噬掉所有的喧嚣，扫去一切的烦恼，让我这沉重迟钝的俗人的肉身，也能够超脱。
穿越小树林，便是霓虹桥。
霓虹五色交辉，水波在脚下缓缓流淌，我站在桥上，一时间竟分不清，流淌的到底是水面，还是自己，明明是安安稳稳立在桥面上，竟觉得头晕目眩，脚下虚软，不得不扶住栏杆，才能站稳。而后知后觉，看着远处喧闹的行人，才发觉浮动的不过是水波，只不过我的心思都在“浮动”二字上，因此心里也不免生出来几分漂泊之意。
我将目光放远，有飞鸟略过水面，青蛙在不知名的某处鸣叫，斜对面的宽阔处，竟还有人放飞了孔明灯。这所见所闻，每一抬首，一转身，都要有新的发现，多么新奇又多么刺激呀。
我上了瘾，于是夜夜来此，寻找新的乐趣。
我欣赏着，探寻着，享受着，把白天的烦恼都抛之脑后，于是脑海中生出一个词：乐而忘忧。
不过，当我想起这个词的时候，却忽略了与它双生相伴的另一个词――乐极生悲。
那场急雨是我没想到的。
记不清是第几天了，刚刚走到后半程，迎面刮来一阵疾风，呈倾倒之势，狂风卷来豆大的雨点，雨点砸在地上，铿锵有力，砸出几朵不小的梅花。
我忽而愣住了，回过神来，才想起刚刚天际亮起白光，起初以为是灯火，现在想来，竟是闪电。
大抵在城市里待久了，霓虹的缭乱让我混淆了，未分出风雨的预警，等我反应过来时，雨点已经争先恐后地扑下来，在地上打起“啪啪啪”的交响乐。
风势很猛，因此雨幕是倾斜的，霸道地侵占在天地之间。树木被淋了个透彻，原本遮天蔽日的树冠此刻像一颗摇摇欲坠的蒲公英，叶子也都合拢，仿佛一下子渺小了，在风吹雨打中急促地来回摇摆着。
乌云遮住了月色，雨幕模糊了远处的灯火，天地仿佛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原本璀璨的，光明的，触手可及的灯火反而像雾里的星星，挣扎着，闪动着，跳跃着，明灭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似的。
而真正的星星呢，早吓得躲进云层，此刻天上光芒万丈的，是那骇人的，似乎要劈开天层的闪电。
那闪电可真亮呀，将那浑然一体的，几乎要吞噬万物的黑暗劈开了，也只有在那短暂的，片刻的时间里，才能看清楚景色现有的样子――与平常大相径庭了。
我看见原本平和的湖面激起了一个个小而急促的浪头，此起彼伏地拍打着，拥挤着，争相拍打在岸边，像是落水求生的行人。
我看得心惊肉跳，因着这波澜壮阔的景色，这难得一遇的境遇，不得不感慨自然的强大。
惊叹之余，我却不得不犯愁，该如何回家呢。我试探性地踏出一步，一脚踏进了水坑里。
嘶！好冷！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握着伞柄的手也攥紧了。
伞是普通的折叠伞，伞柄断掉一截，好在伞盖还算完整。
我用伞盖顶着风，避免狂风堵住我的呼吸，可怜这小小的一把伞在狂风的肆虐下已经严重变形，伞面深深地凹进骨架里，像极了饿了几天的老妪的面颊。它苦苦支撑着，被风推得与我的头贴在一起，我清晰地听见雨点落在伞面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将我环绕起来了。
轰隆隆！咔嚓！
一道白光过后，雷电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就连刚才噼噼啪啪的雨声都吓成了哑巴，变得微不足道了。
我双手紧握着伞，借着闪电一瞬的白光，看见自己的双脚踩进深深的水洼里，一步一步，将水面豁开一道口子，转瞬间又合上。
我不由得怀念起那月朗风清的夜晚，我信步而行的时候，树木随着晚风轻轻摇晃着，月影星光散落湖面，映出与天上一般无二的模样，飞鸟从水面滑翔一掠而过，美丽，平和，浪漫。
说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唐珙的那首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一方天地，正是诗里的场景呀，乘一叶扁舟，来到湖中央，饮一壶清酒，是多么美好。
可是现在呢，那树摇晃得厉害，像是正在承受酷刑，挣扎着急于摆脱一般，星光月影早不见了踪影，偶尔白光大亮时，湖面一个个细小又急促的浪头涌起来，像是无数落水的人伸出了挣扎的手。
无论是星光呀，月影呀，树木呀，他们平日里与世无争，只守着自己的一方地界，呈现出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可是风雨来时，为了卯足了力气去对抗风雨，不得不收敛了平和的样子，变得狰狞，可怖，又可怜了。
冰冷的雨水积成水洼，我的脚在里面不断搅动着，将平日里沉睡的细碎尘屑都唤醒。它们大梦初醒，兴奋异常，争先恐后地跑到我的脚上来了，并且随遇而安，再不离开。于是我一步一步地走着，将那些原本安居故土的尘屑，都带到了遥远的异乡。
我浑身哆嗦着，牙关开始打颤。我想念地上不是冰冷的水洼，而是婆娑的树影，面前不是雨幕，而是醉人的晚风。晴天的时候，一对对挽着手的情侣，一个个夜跑的青年，一串串疾走的队伍……个个脸上带笑，吵吵嚷嚷，热闹而又祥和。可是现在呢，天地漆黑一片，狂风夹杂着骤雨在嘶吼，我被这一团黑暗包裹住了，吞噬掉了，碾成了尘埃，随着哀嚎的狂风飞远了，随着壮烈的雨水融化了――一个远在异乡漂泊的游子，在一个暴雨的夜，也变成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了。
这短短的半程，长得像一个世纪，我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回到家中，打开手机，发现小刘发来几条消息，嘘寒问暖。我便想给她描述这场大雨，字打了又删，最后只说了一句：今天大暴雨，幸好我没有出去。
我脱掉湿透了紧贴在皮肉上的衣裤，发觉手臂紧攥着伞柄，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唯有一颗头脑清醒，因此更记得每一寸皮肤的冷。我开始怀念过去，大概在半个月以前，我还小刘还在城市的另一头，那头没有如此美景，因此我也绝不可能贪恋到半夜十点钟，更不可能如此狼狈，于是便是鼻子一酸。
不过古语说得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乔迁新居以来因为种种不适应，睡眠并不好。这一夜，因为疲惫，竟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待到醒来时，暴雨早已偃旗息鼓，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暖热，竟让人发汗。
上班途中，我发觉公园里的树木已经舒展，似乎比平时更增添了几分苍翠，雨后初晴的天空带着清新的质感，湖面的水波似乎也更加灵动了，想想昨晚的暴虐，突然想起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于是打开歌单，分享给小刘。
地铁的呼啸声中，我听见那甜美的声音在唱：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动，我一直会在你的左右……
希望人人都能够走出风雨，迎来彩虹，祝福小刘，也祝福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