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怕什么,年轻就是要爱的疯狂,爱对了是爱情,爱错了是青春。可是只有我知道,在我的青春里我不能疯狂。
我叫禾墨,这个名字起的太有预见力了,因为皮肤黑,体格瘦小,就像是一根黑色的禾苗。大家都说这孩子大风的时候不能再外面呆这,要不就找不到了,我当时也不太清楚人们是对我的爱怜还是嘲讽,当时只是低着头,任两个小辫子随着我的步伐前后摆动。
在我14岁的时候我的妹妹出生了,也不奇怪。当时计划生育,妇女想生二胎必须要到年龄,所以我有了一个比自己小了13的妹妹,妹妹生下来就白白胖胖,我们楼下的大婶儿看见了都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的确,每当人们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有点小小的不平衡。同父同母,差距却这么大。当所有人都在夸赞妹妹的时候,只有我发现我爸并不高兴,原因很简单,他想要个儿子。在我心底里还是挺感激我爸的,他那么重男轻女没想到他对我们还是挺好的,吃的喝的穿的,一样都没少过我们,只是他把没有儿子的过错赖在我妈身上,他认为我妈是废物,连个儿子都生不出。
时间过得也真快,我都上高中了,那时候也许我本身就比同龄孩子瘦弱,加上不爱说话,他们就给我起外号,叫“柴火妞儿”。每天最头疼的事就是跑早操,老师点名的时候只要点到我,后面就会有小声附和着“柴火妞儿”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嬉笑声,在这时,总会惹得体育老师大吼的一声“站好,别说话”。然后恶狠狠的瞪我一眼,好像我才是错误的根源,想把我除之而后快。很久很久了,我才发现当他们叫“柴火妞儿”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从来也没有说过话,不知道他是因为高高在上的不屑,还是比较有个性不喜欢随声附和,就像他的气质一样,不羁却又安详。虽然他从未帮我说过话,可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感激。
日子风轻云淡,我时常在梦里幻想我以后会变漂亮了,开一家自己的小面包店,在里面当老板,微笑着看客来客往,还有可观的收入。
妹妹上了小学,样子更是活泼漂亮,跟我上小学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一样,不会有人给她起外号,不会有人抢的书本,连老师说话都显得格外亲切,原来长的漂亮也是一种本事。
我的妹妹失明了。
妹妹出事了,不,确切的说是妹妹和爸爸都出事了。周日我爸开着他花了两万元买来的二手夏利去进货,妹妹非要吵着闹着坐车,当他们走的时候我正在门口,心里想着我这么大了,我爸竟然从来都没有带我一起出去过,想起来心里多少有点失落,鼻子酸酸的,抬起头想看看天空,却看到窗户上挂着一个风铃。是啊,没有风,风铃也不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吧。
妹妹出事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放学回到家,楼下大婶儿说,说我爸开车的时候出事了,我爸腿上留着血,抱着我妹妹送到医院,当时我脑补场景,脑海里竟然冒出一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不知是怎么样的心理。是相爱相杀还是爱恨交错。
等妹妹再回到家的时候就失明了,因为碰到了头部,压迫了视神经。这不都应该是电视剧里的场景吗,是紫薇和尔康的爱情缠绵吗,怎么会出现在现实里。如果说我还沉浸在诧异中不能自拔,那么接下来的事让我彻底的相信了现实。
我妈走了。是的,没有听错,我妈走了,说是出去打工,可是我们都心知肚明,也许她去打工就不想在回来了,原来,女人狠下心来很可怕。
呵呵,这就是我的青春,未曾享受过父母的呵护备至,没有经历过情窦初开的甜蜜,就陷入了死局。
妹妹眼睛的后续治疗需要的花费不少,当然,我有我爸我妈,虽然我妈从来没有往家里寄过一分钱。我爸的腿开不了车了。但是这也实现了我一个梦想,就是我家真的开店了,也是关于吃的,只不过不是面包店,而是一个烧饼摊。我爸会烙烧饼,每次都是把妹妹放在家里,自己出摊烤烧饼,我每次放学都等到学生都回家了,再出去给我爸帮忙。没错,我虚荣,我害怕,我怕他们不在叫我“柴火妞儿”,而是叫我“武大郎”。
上高中一年了,我甚至都没敢真正的看过我们的同班同学,甚至只是通过他们喊“柴火妞儿”的音色不同来判断他们到底是谁,他们都说我得眼睛飘忽不定,说我身上一股十三香味。我想说其实你们都说对了,因为我爸烙的烧饼里面就有十三香。
放学已经一个小时了,我想他们一定都回家了。就算是驻足嬉闹的孩子,也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我带好帽子,穿上围裙去给我爸帮忙。我低着头看见我爸往面团上倒调料的样子,竟然有些好笑,可是手上竟然有一个水泡,是啊,一个开车的汉子,变成了“武大郎”不知道是不是方向盘握惯了而去亲切的抚摸了火炉子。抬头,看见一辆车缓缓停下,我看不清里面的人,但是看样子车应该是特别豪华的车,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车上下来个人,走到烧饼摊说要100个烧饼,可我爸并没有烙出那么多,这个人说不着急可以等。看着我爸手忙脚乱的样子,嘴里却嘿嘿的笑出了声音。
从那天起,这个车就像被定时了一样,每天都在放学一个小时后出现在这里,100个烧饼,定时来拿。我爸好像也记住了规律,每天都提前弄出来,等待着贵客拿走,我都怀疑这个阔佬是不是有恋物癖,迷恋烧饼而不是吃烧饼。从那天起,我爸和我身上的十三香味也更浓了。
妹妹做了第一次手术,手术很成功,马上要做第二次手术了,我爸却睡不着了,我知道他在发愁什么,因为烧饼根本就负担不起医疗费。
早晨,阳光还是那么刺眼,我还没走进教室,我就听见他们再说你们知道“柴火妞儿”家里是干什么的吗,是买烧饼的,哈哈。怪不得她身上总有一股十三香味呢,哈哈。我赶紧靠在墙上,我不敢进去,我怕我进去他们笑的更欢了。难道卖烧饼就可耻了吗,我心里想着,却不敢进去跟他们对峙。“十三香?我觉得十三香的味道挺好的,我喜欢。”一个男生的声音出现了。是谁呢,我怎么不知道是谁,我靠在墙上仔细听着,全班上我听声音都知道是谁,可是这个声音我从来都没有听过。“于跃,你这大公子哥口味也太重了,竟然喜欢十三香的味道?”是于跃,我说我怎么没听出来是他,因为他从来没叫我过“柴火妞儿。”
拍电视剧的时候一遇到悲伤的氛围就会下雨来渲染气氛,没想到今天下午放学竟然下起雨了,难道是知道我今天不高兴吗?从小都没有人接过我放学,也不喜欢带雨伞,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相信一句话,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也因此我是学校的长跑运动员,想必是没有雨伞的功劳。
我跑的正欢呢,一辆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我以为我挡路了,可是车并没有按喇叭,没有刺耳的声音,缓缓的缓缓的,头顶一把伞,在看打伞的人我愣住了,这不是买我家烧饼那个吗,难道这个人怕我淋雨感冒了没法给他做烧饼了?哎呀,其实那烧饼是我爸做的,你不要这样嘛。我说“先生,谢谢啊,我不需要伞了,我得赶紧回家了,明天您来买烧饼我赠送您两个。”男人一头雾水,“同学,这是你的同学借给你的伞,别感冒了。”“哎哎哎,我说了这个伞我不能要,再说了我是卖烧饼的,把您伞弄上十三香味,我怎么还给您呀”“同学放心,给你伞的人说喜欢十三香的味道”。车走远了,我还楞在原地。他说他喜欢十三香的味道。
我把雨伞仔仔细细的清洗了一遍,晾干了,就等着买烧饼的人来了还给他,我跟我爸说多给那个人两个烧饼,就算当做给我雨伞的报答,我爸嘿嘿咧着嘴笑,又多装了几个烧饼给那个人。
他们都说于跃身上有了十三香的味道。
学校运动会开始了,每次到这个时候才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只有长跑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风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嗜酒如命的人喝了一杯上好的五粮液。我迷恋那种感觉,还是我妈走了的那天晚上这么放肆的跑过呢。咦。那是不是已经是很久很久了以前的事了。我都快要记不清我妈的模样。跑道上我放肆的跑,心中自由飞翔的歌声甚至都飞了起来,冲破了红线,我没有像其他运动员那样高兴,反而变得深沉,因为我的梦就像长跑,到达终点了,梦就醒了。我还是需要低头继续努力的向前爬,即使没有掌声,即使没有鲜花。当我抬头却看见于跃在那里,他没有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只是他把手放在胸前,竖起了大拇指,不知道是不是为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跑操再也听不到有人小声叫“柴火妞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人议论关于烧饼的话题了,甚至都没有人说我身上有十三香的味道了。
妹妹必须进行第二次手术了,耽误了最佳的恢复时期恐怕就再也不能看见东西,可是十几万的治疗费我们真的负担不起,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我不多长几个肾。
都说人在绝望的时候是最有希望的时候,这不最没钱的时候竟然有钱把钱送上门来。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优雅的出现在烧饼摊,那种气质竟然有些耀眼,涂满口红的嘴终于开口“禾墨,我们可以谈谈吗”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还要跟我谈谈,这让我大吃一惊,我爸用胳膊捅了捅我说,丫头,咋了,你惹什么祸了吗?又满脸苦笑的说“我们家闺女有啥得罪您的地方呢,我是他爸,您跟我说,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没有,她没有惹我,而且你的女儿还很厉害”她头也不抬眼睛始终都没有看我们爷俩。“你跟我上车吧,我跟谈谈”我爸还是很不放心,我看车就在不远处,我就跟我爸说,“爸,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跟这个女人上了车“禾墨,我是为于跃的事来的,你要知道于跃帮你,都是同情,你不要以为他喜欢你,你们还小,不懂什么是爱情”。是啊,我们是还小,我们是不懂爱情,当然我也不能有爱情,我知道是谁天天让人去我家烧饼摊买烧饼,我知道是谁在下雨的时候总是带两把伞,我知道是谁跑早操的时候总是在我后面,连脚步都一样,我知道他那个竖起的大拇指真的是为我,也只有我和他知道,我们到底是不是同情。我脑海里一幕幕过着这些画面,女人又说“我知道你妹妹失明了,现在我给你十万块,你可以去带你妹妹看病,但是你要离开这里,想好了可以告诉我,这是我得名片”。
只有夜里才是属于我自己的时间,只有一盏台灯,还有一个风铃。不,现在还有一个名片,离开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没有一点损失,可是为什么我却那么不舍得,是因为他吗,可是我们并不是那么熟悉,我也不是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我从来都没想过高攀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可以高攀他,我没有魔法,没有水晶鞋,只是我心里记住了他说他喜欢十三香的味道。
三天后,我们三个人离开了这里,老父带着妹妹,我带着钱,我清楚的记得在车上我拿走十万块钱的时候看见摄像头闪烁着红光,但是我清楚记得我说过我会在五年把钱还上。
又是一年雨季,我还是选择回到了这里,我终于敢回来了,十万块终于还清了,妹妹的眼睛还是没有治好,而我也没有开一个面包店,也没有变漂亮,我当了一个老师。我去看我曾经住过的老街,老街没有了,变成新街了,房子也都拆了变成了新的楼房,我得高中也变了,连名字都改了,跟北大挂钩了,显得那么高不可攀,六年了,原来我还是在最卑微的那里,从来爬不上去。我决定我还要在这里安家落户,因为这才是我的根,我相信我妹妹没准有一天突然就看见了这个美好的世界,还有,万一我妈打工回来了呢?
在这里当个小学老师也挺好,每天跟孩子们一起,稳定的收入,还有周六周日,能照顾我妹妹,还有我爸。
现在的小学对孩子就是关心重视,我刚来上班就要家访,想起来我那个时候,老师都不知道我们家门口朝哪边。其实我不善言语,刚在这里上班就家访心里还有点没着没落的,我自己甚至写了一大堆草稿,我怕到人家家里冷场。我按门铃的手都颤抖了,门铃叮咚的声音让我的心微微一颤。门开了,当我抬头看见微笑着说“家长您好,我是于瞳瞳的老……”是她,那个给我钱的女人,女人脸色也是很吃惊,接着眉头紧锁,冷言问我“是你,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竟然无言以对,我是食言了,我答应过她,我不会回来了,可是我又回来了,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或者想找寻什么。“那个,我,我是于瞳瞳的老师,我是来家访的。”“你走吧,不必了,这里不欢迎你,我会给我孙子换学校的,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夫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够了没有,我不想在听,你当初答应我不再回来,现在有会来是什么思?“我……””“妈,在吵什么”于跃从楼上下来,当他眼睛看见我的那一刻,我读不懂那眼里有什么,是失望,怨恨,意外,还是什么,“你是禾,禾墨,瞳瞳的禾老师就是你?”“是的,于先生我是于瞳瞳的老师,我是来家访的。”“那快请进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之前去了哪里?”“跃儿,你够了,禾墨,钱你也拿了,为什么还回来?”“夫人,那十万元我已经还给您了,你也每月都有查收,我回来,我回来真的不是故意来找您儿子的。”“妈,你不说那十万块是禾墨跟您要的嘛,说是离开我的筹码?”我看见于跃母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我关上门,轻轻的关上门,走了,我听不见于跃在后面叫我的声音,听不见他跟母亲的吵闹声,或许我根本就不想听见,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只是我们身上都不再有十三香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