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日,经过群臣多次劝进,刘裕设坛于南郊,即皇帝位。柴燎告天。其策曰: “皇帝臣裕,敢用玄牡,昭告后天后帝。晋帝以卜世告终,历数有归,钦若景运,以命于裕。夫树君宰世,天下为公,德充帝王,乐推攸集。越俶唐、虞,降暨汉、魏,靡不以上哲格文祖,元勋陟帝位,故能大拯黔首,垂训无穷。晋自东迁,四维不振,宰辅凭依,为日已久。难棘隆安,祸成元兴,遂至帝主迁播,宗礼堙灭。裕虽地非齐、晋,众无一旅,仰愤时难,俯悼横流,投袂一援,则皇祀克复。及危而能持,颠而能扶,奸宄具歼,僣伪必灭。诚兴废有期,否终有数。至于大造晋室,拨乱济民,因藉时来,实尸其重。加以殊俗慕义,重译来庭,正朔所暨,咸服声教。至乃三灵垂象,山川告祥,人神协祉,岁月滋著。是以群公卿士,亿兆夷人,佥曰皇灵降鉴于上,晋朝款诚于下,天命不可以久淹,宸极不可以暂旷。遂逼群议,恭兹大礼。猥以寡德,托于兆民之上,虽仰畏天威,略是小节,顾深永怀,祗惧若殒。敬简元辰,升坛受禅,告类上帝,用酬万国之情。克隆天保,永祚于有宋。惟明灵是飨。”
礼毕,谢晦奉上玺绶,刘裕受之,谢晦感慨道:“陛下应天受命,登坛日恨不得谢益寿(其叔谢混小字,死于刘毅党祸。)亲奉玺绶。”刘裕闻之色变,随即亦叹道:“朕亦甚恨之,使后生不得见其风流!”
祭天已毕,刘裕自石头城乘銮驾入建康宫,临太极殿,接受群臣朝贺,众臣山呼万岁,刘裕大喜,皆有封赏,又宣布大赦天下。徐广又悲感流涕,侍中谢晦悄声对他言道:“徐公得无太过乎?”徐广老泪纵横道:“君为宋朝佐命,老身是晋室遗老,悲喜之情,固不可同。君佐命兴王,逢千载嘉运;老身世荷晋德,实眷恋故主。”言毕,更唏嘘不已。
刘裕登基后,改晋元熙二年为大宋永初元年,即封恭帝为零陵王,全食一郡,可用天子旌旗,乘五时副车,封地可行晋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皆用晋典,上书不为表,答表勿称诏。其优崇之礼,皆仿魏晋禅代故事,迁零陵王居于故秣陵县(南京附近),使冠军将军刘遵考率兵防卫。
刘裕又追封其父刘翘为孝穆皇帝,其生母赵氏为穆皇后,尊其继母萧文寿为皇太后,虽然他自己已年近花甲,且贵为皇帝,然侍母至孝,晨昏定省,未尝有失。追封其妻臧爱亲为敬皇后,立其子刘义符为皇太子。六月十七日,刘裕大封群臣,任其弟刘道怜为太尉,封长沙王。追封其弟刘道规为临川王,以刘道怜子刘义庆袭其爵。封其次子桂阳公刘义真为庐陵王,三子彭城公刘义隆为宜都王,四子刘义康为彭城王。尚书仆射徐羡之加镇军将军,右卫将军谢晦为中领军,宋国领军檀道济为护军将军,中领军刘义欣为青州刺史。其余功臣,各有封赏。又追封刘穆之为南康郡公,王镇恶为龙阳县候。
刘裕登基后,日理万机,而无人能助,每至此时,皆叹念刘穆之,对左右言道:“穆之不死,当助我治天下。可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贤人去世,国家危殆。)!”
刘裕上朝后,每遇大事,群臣又争论不休,无人可片言而决,令人信服,刘裕每见此,又暗暗叹息道:“穆之死后,朝臣皆轻我粗鄙无文,一味以力压人,无法以理服人。”
司马德文自逊位后,深虑祸及,故小心谨慎,深居简出,不与外臣交通,零陵王府显得死气沉沉。这一日,褚妃诞下一男婴,阖府上下,一片欢腾,司马德文也喜不自胜。褚灵媛自嫁与司马德文后,生二女,长女海盐公主司马茂英,次女富阳公主司马丰英。此次褚灵媛、司马德文夫妻二人以三十高龄而得子,司马家传承有后,焉能不喜。
刘遵考闻讯后,急报入宫中,刘裕听后,沉思片刻,遂召褚妃兄长太常褚秀之、侍中褚淡之二人入宫。
兄弟二人行跪拜大礼后,刘裕劈头喝道:“自秦汉以降,严戒外戚干政,故有汉武杀钩弋夫人之举,况前朝废后乎?”
二人不明所以,连忙叩头拜谢道:“陛下,我兄弟二人一向忠于大宋,未尝与前朝废后有所勾连,望乞明鉴。”
刘裕冷笑了一声道:“晋有嗣,褚氏与有力焉。”
二人闻言恍然大悟,面面相觑,最后狠下心来,叩头道:“臣等自有理会,必不负陛下所望。”
刘裕哼了一声道:“尔等好自为之。”
这日,褚秀之、褚淡之兄弟二人前来零陵王府拜贺麟儿降生,褚妃闻兄长到来,忙命人迎入后宫,褚妃躺在床上修养,褚秀之坐在床边与妹妹闲话家常,褚淡之从乳母手中抱过婴孩,那婴儿刚吃过奶,正在安睡,褚淡之一边摇着婴孩,一边慢慢踱步至门边,乘人不备,打开房门,道:“屋中好生气闷。”时值隆冬,一阵寒风吹过,那婴儿被风吹醒,顿时哇哇大哭,褚妃大惊,挣扎坐起,大叫道:“哥哥,婴孩尚小,吹不得冷风,快抱回屋中。”褚淡之恍若未闻,仍在逗弄婴儿,道:“无事,老人皆言婴孩脚下三盆火,些须风寒,有甚了得。”褚秀之在旁劝道:“妹妹莫慌,大丈夫不经风雨,何以成人。”褚妃连吼了几声,褚淡之才慢慢回转过来,将婴儿交还给褚妃,那婴孩哭得几欲昏厥。褚妃连忙抱住,不住安慰,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褚氏兄弟见势不妙,慌忙告辞。是夜,那婴儿便发烧如炭,褚妃急忙命太医医治,然婴儿还未满月,身体尚虚,针药无济,太医也束手无策,迁延至半夜,那婴儿竟然一命呜呼,褚妃痛不欲生,司马德文也是悲怆不已。刘裕得知后,为安抚司马德文,令太子刘义符纳零陵王女海盐公主司马茂英为妃。
永初二年九月,刘裕觉自己年事已高,子嗣尚幼,若自己百年之后,有人拥司马德文复位,非唯前功尽弃,刘氏亦必族灭,遂决心斩草除根,以毒酒一瓮授与零陵王旧识,前琅琊王府郎中令张伟,命其鸩杀零陵王。张伟为刘裕心腹湘州刺史张邵之兄。张伟受命后,真是左右为难,行至半路,仰天长叹道:“杀故君不义,违新君不忠,与其鸩君以求生,不如我自死!”乃停车于道,对从人道:“取御酒来。”从人不解,取来刘裕所赐御酒,张伟边饮边叹道:“好酒,好酒。”不一会儿一瓮酒便已见底,张伟大叫道:“快哉,快哉。”七窍流血而亡。
褚妃闻听此事,为保司马德文性命,整日与丈夫共处一室,自煮食于床前,饮食所需,皆出亲手,刘遵考奉刘裕密令,几次欲下手谋害司马德文,终不得其隙,毕竟褚灵媛为太子妃母,公然当其面杀死司马德文,日后恐难见面,故刘遵考回禀刘裕,面露难色。刘裕怒甚,痛责刘遵考无用,不得以又令褚淡之与其兄右卫将军褚叔度前往探视褚妃,褚灵媛初不愿见其二人,褚叔度对褚妃宫女道:“我兄弟特来请罪,务必请王妃出来一见,否则今日誓不离此地。”宫女回报,褚妃无法,出就别室相见。褚淡之一见褚妃便跪倒磕头,道:“兄长特来给妹妹请罪。”褚妃转身形避让,淡然道:“兄长何罪之有?”褚叔度在旁劝解道:“还请妹妹恕罪,淡之也是无心之失。”褚灵媛道:“有心无心,公道自在人心。”褚淡之又是叩头,痛哭流涕道:“妹妹,兄长若有害人之心,日后不得好死。”褚妃仍是不与理睬,褚叔度便在一旁劝解。
趁此兄妹三人在旁室谈话之际,刘遵考率护卫逾墙而进,直入寝殿,司马德文见他来势汹汹,有些害怕,问道:“刘将军,匆匆而来,所为何事?”刘遵考躬身呈上药酒,道:“奉诏请王升天。”司马德文不肯接过鸩酒,问道:“孤已禅位于宋,奈何杀之?当初魏禅位于晋,晋封其主为陈留王,享国至今,为何宋不容晋?”
刘遵考恐褚灵媛归来,急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王请饮之,否则恕臣无礼了。”说罢,踏前一步,一手托药,一手按剑,怒目而视。司马德文仍是不肯饮,推脱道:“佛教有云,自杀者不复得人身。孤礼佛甚敬,不可自死。”刘遵考不再与他纠缠,一使眼色,手下兵士,一拥而上,以被掩杀之,时年三十六岁。
褚灵媛与兄弟谈了半日,终究心软,原宥了褚淡之,待回到寝宫,见司马德文闷头大睡,有些奇怪,走至近前,掀起被褥,却见司马德文脸色蜡黄,直挺挺躺在床上,吓了一跳,急探鼻息,却是半点也无,褚灵媛不由得抚尸大哭。
刘裕闻司马德文死讯,辍朝三日,高搭灵棚,率百官亲往祭奠,谥其为恭皇帝,葬冲平陵。
褚秀之、褚淡之兄弟在三年后同月死于背痈。
褚灵媛死于元嘉十三年(公元436年),时年五十三岁,后与司马德文合葬于冲平陵,谥号“恭思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