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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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公元755年.唐 .揽月殿

                                                      一个女子在铜镜前梳理云鬓,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细长的远山眉,红艳粉嫩的朱唇,秋水般美丽的眼睛。

纵有倾城色,却难掩缕缕愁。

窗外,月色清浅,繁星淡淡。

她抬起头,粉色的唇边终于扬起一抹淡到虚无的苦笑。

"公主……"侍女捧着一件白色纱衣站在她身旁,"郡王爷让您去寝殿献舞。"

"好……"她含泪点点头。月光下,她藏进袖口里的匕首正发出幽幽冷光。

她打发走了小丫头,和衣躺在寝榻之上。泪意阑珊间已恍然入梦。

与此同时,天象异变,夜空星云流连蹁跹,形成七色光圈,美丽到诡异。五颗巨大的陨石划破天际,在那七色的光晕里形成一条线。

五星连珠,据说,每千年会出现一次,它预示着一个王朝的衰落与陨灭……

(一)

一张洁白的宣纸上,用铅笔勾勒出饶来缠去的线,浓淡相宜间寥寥数笔,已经描摹出一个绝世冰清的男生形象,着墨最多的便是那双凝神专注的眸子,如星辰大海,如暗夜萤火。

"咦……江小希,你在画什么?"小萌笑着朝我眨了眨眼,心思明澈如镜。

我一把搂在胸前,喃喃低语:"没……你别看……"

"我已经看过了,虽然像,不过,画得可比他本人,好看多了……"她捂嘴边笑边指向不远处正在凝神专注听课的,陈霜河。

此刻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和煦,微风淡淡,光线洒落在他的侧脸,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滤镜,于是整张脸的线条都软化了。

"不,我觉得,还是本人好看……"我花痴般偷偷笑道。

"你……还有你……笑什么?什么事那么开心?"严肃的数学老师从厚厚的镜片里窥视到我俩,立马火力全开,目光扫射过来。

我们立马昂首挺背坐得笔直。

"老师,江小希上课画画……"前排小个子男生声音洪亮。

"没……我没有……"我立马把桌肚里的画揉碎成团。

"拿出来……"

"老师……我……"

"我数到三……一……"

我颤抖着手,慢吞吞地走向讲台,感觉同学们的目光已经快把我洞穿了。

"这……画的是什么……?"

"画的是……陈霜河……"全班哄堂大笑,而我的脸已如烙铁般滚烫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被调侃的主人公,陈霜河同学却面不改色,神情淡漠,仿佛,跟自己无关。

暗恋最大的讽刺是什么?

就是对方即使知道了,也,毫不在意。

(二)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蒙上被子,使劲把眼泪往外挤。谁知道,刚开始就几滴,后来却越来越多,简直悲伤逆流成河。

忽然,被子被一股力量轻轻往外拉,我立马扯过来,又被拉走了,气急败坏间坐起来,凝视着始作俑者花花。

"花花,你个臭猫,没看出本姑娘失恋了。你……还真是……没眼力见……呜呜……"

"喵……"花花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深邃的瞳孔里倒影出我披头散发,粗糙丑陋的模样。

我……瞬间更伤心了!

花花是我收养的一只小野猫。两个月前的暑假,我跟爸爸去云南的大理古城旅游,途径一处山洼,旅游车却忽然抛锚,而原本晴好的天气也忽然刮起了强风,乌云翻滚而来,明晃晃的天空瞬间被一片云雾笼罩,天黑不见了五指。几道闪电而过,大雨磅礴。

本来嘛,梅雨季节,下点雨正常,车抛锚也正常,可是两个"点"凑到一块,却让车上的人都变了脸色。

此刻,车身处低洼,而雨势只增不减,混浊的雨水不断汇聚成河,从车底滚滚落向山崖。不久,车子就已完全陷进了淤泥里,动弹不得,照此下去,恐有滑坡的危险。

导游伸出头来看了看雨雾里若隐若现的古城门,当机立断,动员大伙蹚水推车。

我也跟着下了车,可脚刚落地,身体瞬间就被大雨裹挟,爸爸也只来得及低声嘱咐了我几句就立刻钻进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遇见了花花。

它趴在雨幕里一动不动,隐隐看出来毛发是灰白的,却被雨水冲刷成团,一绺一绺。

"不怕不怕,是只猫咪而已。"我摸着躁动不安的心脏自我安慰着。

而此刻,一道电光过后,雷声炸响,我看见了一双可怖的猫眼睛。

它的眼睛是一只蓝一只红,黑暗里,蓝的发幽,红的发紫,一明一暗,相当诡异。

"啊~"我发出了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脚下一滑,滚下了山坡。

"要不是我收留,你呀,这会还不知道在哪里挺尸。"我没好气地敲了敲它的脑袋。顺手拿起皮筋拢了拢头发。

"喵~"花花歪着脑袋,似懂非懂。

"是是是,是你救了我,要不是你后来带人来找,我就死在山脚下了。"

"喵~"花花满意的用脑袋蹭了蹭我。

"小希,吃饭了!"妈妈在厨房高声喊道。

"来了,来了……"我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往客厅跑,身后忽传来一身幽怨的叹息。

我以为我听错了,回头一看。果见花花张着大嘴对着我,嘲笑一般发出一声"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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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翌日,我又迟到了。

早上腹痛难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死去活来。

当然,老师是不会信的。

"江小希,你门口站着吧。"

我捂着肚子背靠着墙,眼瞅着不远处的操场,树叶蜡黄。

我用脚踢了踢脚下的尘土,这一踢忽然让我意识到了什么,遭了,遭了,遭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漏了!

我捂着屁股努力努力地一步步往教室门口移动。

"老师……那个……那个……"

"你不许动!"

噢……我低着头,憋着泪……

果然,第一个发现的是离我最近的班里"小刺头儿",只见他忽然偏头跟同桌耳语了一阵,同桌会意后又盯着我的裤子看了好一会,然后他们一起笑抱成团。

丢脸,真是丢脸啊,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例假……

我使劲给小萌递眼色,并用唇语暗示道:"衣服……借我衣服……"

小萌看了半天也不明白,睁着眼睛歪着头,像极了我那只呆头呆脑的笨猫咪。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站了起来,陈霜河。

"霜河同学,你有问题吗?"

"老师,不好意思,我想去个卫生间……"

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像二月里盛开的迎春花。

陈霜河一脸平静,目无表情的从我前面绕过,他衣角带起一阵轻柔的风在我的鼻尖缠绕着,哇,我仿佛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走到门边,他却忽然折回了一步,脱下身上的校服扔到我的手中。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

整个过程只有六秒钟,可我,哦不,还有全班同学,都足足反应了六十秒……

"花花你知道吗?男神今天英雄……救了我……"我开心的抱起花花亲了一大口。

然后粗暴的推开它,翻了个身从抽屉底层找出陈霜河的衣服使劲嗅,嗯,香草味的……

"呵呵,愚蠢……"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女人懒洋洋的声音,珠圆润玉,声音很大,也刚好听得真切。

我浑身一激灵,静止了手中的动作,环顾四周,只见房间窗明几净,宽敞整洁,灿烂的阳光透窗而入,落在前日里我刚从夜市购的一盆绿萝上,跳跃着,晃动着……

这大白天的?

不对……

我努力凝神使自己漂浮的心绪回归。然后深深吸了一大口空气——苍天啊,大地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遇鬼?

"啊~花花~"我虎扑过去抱起花花立刻窜进了被窝里,牙齿打颤。

"花花,你……你听见没……你刚才听见没……这间屋里面……有鬼?"

"是我啊,小希……喵~"同样的声音从我的怀中响起,我低头看去,昏暗里,只见花花睁着两只大猫眼,一蓝一红,蓝的发幽,红的发紫,相当诡异。

我……晕了过去……

(四)

自从知道花花是只猫妖,我就再也不敢靠近它了!

我扔了它好几次都被妈妈给捡了回来,并且大声斥责我,问我为什么那么忘恩负义,对自己的"救命恩猫"一点都不知道感恩戴德。

"妈,它是妖怪……它会说人话……"

"我看你才是妖怪……会说鬼话……"

得,我妈根本不相信花花成了精,她宁愿相信——我成了精!

我对着正坐在阳台上慵懒梳理着毛发的花花翻了个白眼,嘁,一只猫而已,哪怕你上辈子是个大美女,这辈子也只能是只猫了。

边鄙夷着,边一头扎进衣柜里翻找,好不容易翻出一件白色连衣裙。

头发?就披着吧?

眼镜?戴个美瞳?

化妆?偷妈妈化妆包?

"这件衣服一点都不好看,太素了!"我回头一看,只见花花笑眯眯的咧嘴嘴巴,目光嘲弄又有深意,"头发也难看,像一堆枯草……"

"猫大哥啊,啊不,猫大姐,我求你闭嘴吧,你只是只猫而已啊,为什么要学人说话呢?……"

"喵~"

"对了,这才乖,以后只准说这一个字哦……"

打扮好了,我整体看了一下镜子里的"妆容",嗯,确实,比之前更"普通"了。

我叠好陈霜河的校服,欢欢喜喜的走出门去。

很巧。

在他家附近的咖啡馆,我老远就看见穿着白衬衫的陈霜河从店里走出来。

阳光下,他的侧颜真是完美。白皙的皮肤,嫩嫩的,吹弹可破。长长卷曲的睫毛,覆盖在一双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眸上。他正手持一杯咖啡,放在唇边,轻轻一抿。

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王尔德笔下水仙花一般的美少年。

完了完了,鼻血又要出来了!

我仰起头,用内力努力把鼻血弊回肚子里,深呼吸,深呼吸……

正当我准备走上前去时,却看见紧跟在他身后出来的美女。

美女啊,很美, 呃……  就是不想描述。

她是校花庄夕瑶,一个,传说中跟陈霜河有娃娃亲的女生,竟然,他们私底下真的有在交往?

我黯然转身,把藏在身后的袋子紧紧地贴在后背,一步一步往后退。就在我快退到转角之时。我身边有个声音忽然清甜的叫了一声:"霜河……"

陈霜河和庄夕瑶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我,我顿时大窘。

我想那晚的晚霞一定特别红,因为,它怀里搂着个太阳。我想我的脸颊也应该特别红,因为它怀里也搂着一个我。

我呸,我快哭了,我愤愤的剜了一眼不远处摇头晃脑的花花,它正得意洋洋龇牙咧嘴,连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但愿这辈子都没遇见过那只该死的猫。

(五)

陈霜河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并没说什么。倒是庄夕瑶笑眯眯开了口:"你好啊,同学,你跟霜河是一个班的吧?我好像见过你哦。"

"是的,我们一个班……"我低下头,举起手提袋对着陈霜河道,"我只是来还你的衣……衣服……谢谢你那天……"

我微微抬眼,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声音就渐渐小到几不可闻。

"衣服……?"庄夕瑶狐疑的看着陈霜河,脸色瞬间变了变,似乎像误会了。

"对了,我洗过了。"我凑近嗅了嗅,开心地说道,"好像还有香味呢!"

"扔了,我不需要了……"陈霜河终于开口,目光还是冷冷的,看,都懒得看一眼。

"夕瑶,我们走吧……"他对庄夕瑶说。

庄夕瑶这才喜笑颜开,边走边回头:"那个……对不起啊……他一向如此,你应该知道的。"

我被冰封在原地,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他一向如此……"

庄夕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渐起嫌弃之色,虽然有些细微,但还是不容忽视。

我莫名觉得冷,而面上却一片火热之感,我用冰凉的手指摸了摸脸,烫手!

算了!

又不是第一次丢脸了!

我扔掉手中的袋子,一步一步往前挪动。脑海里闪现的却都是那坏小子的冷漠的脸和不削一顾的神情。不知不觉间竟自落下泪来。

仿佛为了配合我的难过,原本晚霞满布的天空也渐渐暗沉,一瞬已万家灯火一片。

心内空空,手也空空,我似乎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一样原路返回,到底也没有再找到——那个装着他衣服的手提袋!

"小希,你别难过了。"黑暗里我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花花,它的眼睛一明一暗,透着某种神秘与妖冶。

"小希,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在意这个男孩。"花花透着特有银铃般婉约的声音。在暮色四合里飘荡,虚幻而真实。

"可是,我并不觉得他有何特别啊,为何你?"花花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六)

"你不懂得,他对于我的意义……"

我坐在咖啡店的台阶上,搂着花花,把目光停留在夜空中闪烁的一颗星星上,唇带微笑,陷入了回忆。

那是八年前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跟几个小朋友在巷子里捉迷藏。鬼使神差间我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木箱子,却一不小心把自己锁了进去。

就这样,我待在一个破旧的木箱子里哭了一个下午,都没有人听到。只到夜幕降临,繁星满天,草丛里的蛐蛐儿嘶哑着嗓子唱着歌,月亮把它的银辉从缝隙里透进来,嘲笑和窥视着我的无知。

哭累了,也喊哑了,也绝望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运输到垃圾回收站,被活活埋掉,或……粉碎掉……

害怕之余,我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敲击着木箱子。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是谁?"有个小男孩的声音,湿湿的,糯糯的。

"你……你好,我……我被困在箱子里了……"终于听见有人回应,我稳住身子,轻拍胸口,嘘出一口气,"放心,我是人,不是鬼,救救我吧,我出不来了……"

对方沉默了许久。

最后,我听到了一阵锁扣解开的声响……

"所以……"花花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唤了回来,明明很恐怖的眼睛此刻却闪着狡黠之色,"所以,那个打开箱子救你一命的小男孩,就是陈霜河?"

"啊!"我吓得跳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是什么高科技做的?机器猫?"

我马上翻动着花花的脑袋和肚皮,仔仔细细寻找着"开关",却一无所获。

"嘁,你礼貌吗?"花花翻着白眼,不客气地打掉了我的手,又开始给自己梳理被我弄乱的毛发。

"没道理的……"我放开她,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说,你是不是外星间谍,来地球干嘛的?"

"哈哈……"花花笑出了声,继续梳理着毛发,"不要再叫我花花,太难听了,本宫是有名字的……"

"本宫?哈,你果然来头不小。"我全神贯注的与它对峙,"快说,你叫什么?来地球干嘛?"

"什么机器猫,什么毁灭地球,我统统不知道,我来此只为了一件事。"花花慵懒得说道。

"什么事?"

"帮你呀……"花花忽然用爪子在我眼前画了个圈圈,我便有些晕晕乎乎了。

"帮……帮我?"眼前一片金星乱冒,眼皮也开始打架,快睁不开了。

睡过去之前,花花用超级温柔的声音在我耳旁呢喃:"还有,我的名字叫君卿,"天地君卿"哦,不要再叫错哦!"

(七)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像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一样,变成了一只——大甲虫。而我那只自称君卿的猫却变成了我。啊不,不是我,是跟我很类似的……妖女。

"小希,其实,你这副皮囊挺好看是不是,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利用,不如借我……用一用?"

我尖叫一声坐起来,发现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难道这一切都是梦?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端详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她正执起一把木梳,细细梳着乌黑柔软的青丝。镜子里,倒映出一张姣好的面容,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韵,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不过这个梦真好。"我流着哈喇子想道,"原来我也可以变美呀!"

"有没有可能。"女子转过头,目光定定看向我,宛如一把冰凉的剑锋,"它不是你的一个梦呢?"

不是梦?不是梦?

什么意思?

我在想着这句话时,却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恐怖而凄厉。

发出的那个声音竟然是:"喵~"

没错,这不是梦。

而我变成的不是一只大甲虫,而是一只——猫。

也就是说,那只叫君卿的猫变成了我,而我,变成了她?

"嘘……"君卿把手指放在唇上,姿态性感撩人,"淡定,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混蛋,快把我变回来,我不要变成猫咪,我是人,是人!"我一声一声凄惨的叫,她都置若罔闻。

"嗯,第一天变成人,该穿什么呢?"

她在我的衣柜里不停地翻找,好半天才找出一件我压在箱底的红色抹胸短裙,可是,可是,这件,太露了啊……

"不要,不要……"这是我十六岁生日之时,偷取出压岁钱买的,我妈会打死我的,呜呜……

君卿在镜子前仔仔细细打扮了半天。那件红色小短裙正好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素净的脸上薄施了粉黛,瞬间便如水芙蓉般清新动人。

"你……"我又气又惊,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嗯,果然是人靠衣装。"她嫣然一笑,梨涡浅淡,我差点一瞬间被这一抹笑勾走了魂魄,但她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瞬间绝倒。

"就是这腿……太短了……又黑又短……啧啧啧……"

君卿从床上抱起我,伸出水葱般的手指轻拂过我的毛发:"放心,等我办完了事,我就会把小希还给你,你急什么?"

我盯着被她修剪整齐并涂上粉色甲油的指甲,联想起平时被自己上课时咬的参差不齐的鬼样子,顿时一脸黑线。

君卿说得对,我简直不配做女人。

但……

(八)

果然,一打开房间的门,妈妈看到"小希"这副"尊容"后,直接被气晕了过去。我张牙舞爪的想要下地查看。却被她死死抱在怀中。

气急败坏间用我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骂她,她也只一笑置之,并不理会。

"小希啊,小希,你可别不识好歹,姐姐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君卿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得高深莫测。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呢。果然,抬头间便看见陈霜河骑着单车正冲我们这边而来。他的白衬衫在阳光底下格外耀眼,晃得我有一瞬间的失神。在眨眼功夫,他已与我们擦肩而过。而君卿却在此刻忽然"哎呦"一声倒在地上。膝盖上的鲜血顿时染红了丝袜。

陈霜河已经骑了一段路,听声音还是停了下来,背部僵了僵,站立不动。

"好痛哦……流血啦……"君卿捂着膝盖演的惟妙惟肖。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走,快走!"我"喵,喵"地直叫,试图挣扎,可是君卿却死死的把我搂在怀里。

陈霜河还是走了过来,背对着阳光,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高大笔挺的身影被光线斜斜的拉到马路上,温暖而明媚。

"你……有没有事?"冰冷的声音还是没有一点温度。

"怎么没事,你让我撞一下试试?"君卿嗔怪而幽怨道。

"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走不了,你得抱我!"君卿的声音柔蜜似水,有种让人不忍拒绝的魅惑。可是听在我耳中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我伸出猫爪捂住眼睛,我的形象啊!我的清誉啊!

可是……

陈霜河却弯下腰,一把搂住君卿的腰,她顺势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姿势暧昧,让人脸红心跳。

君卿,你怎么敢动?呜呜呜……我的男神啊……

"我的猫……"君卿低低轻唤,并且向我使了使眼色,陈霜河低下头看着我,目光沉寂幽深。

我心下微悸,慢慢往后退,但四只爪子瞬间仿若被人施了法术,再也动弹不得。

我被一只大手牢牢箍住身体。再反应过来已经在君卿的怀中,哦不,确切的说,同样在陈霜河的怀中……

他的白衬衫上有淡淡阳光的味道,他的下颚线条完美流畅,睫毛卷翘浓密,眉宇间透着一股清秀的气质。

啊……

他再次抱过我,把我放在车筐里。这样我就可以继续观赏他的模样。

真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不再是一个女孩时,我才敢肆无忌惮的看他,才敢目不转睛的与他对视。而为什么君卿却可以那么自然,那么自然地坐在他单车的后座上,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腰,还……哼着自编自导一首不着调的歌……

"我是一只小猫咪  喵喵喵 我是一只小猫咪呀  喵喵喵……"

我用两只爪子使劲捂住耳朵,痛苦哀嚎不已,用只有君卿才能听懂的猫语抗议道:"闭嘴,你再唱下去我可就要跳车了!"

"可是,学长很喜欢我的歌呢,对吧,陈霜河?"

我抬头看向陈霜河,果然,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旎旖,嘴角还勾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

陈霜河,会笑?

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只有一种表情,冰冰凉凉的,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陈霜河不但笑了,还主动问了君卿问题。

"啊?你……你没认出来我是谁?"君卿惊讶出声,因为力度过大使得车身剧烈晃了晃。

君卿一声惊呼,把他的腰搂得更紧了些。

我看到陈霜河的脸颊居然红了红,声音里也自然带着一丝羞涩的味道:"我……我们见过?"

"你个大猪蹄子,我是小希啊,江小希!"

我看到陈霜河的脸上挂着一丝尴尬,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正在努力回想江小希是谁。

他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过我,所以,不认识,也正常吧。可是,心里还是隐隐泛起酸涩。

"你的猫很可爱……"可能陈霜河是为了缓解一时尴尬,竟微笑着盯着我看,一脸温柔。

够了,足够了。,

仰望了你八年了,陈霜河,你,终于,看见我了……

(九)

君卿在医院做了简单的包扎后,马上活蹦乱跳起来,留下一脸黑线的我和陈霜河。

"谢谢……"她伸手从陈霜河的怀中接过我,"再见了,帅哥!"说着还不忘向他抛了个媚眼。

我不甘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渐落身后的他,心里怦怦乱跳。

"别没出息!"君卿拍了拍我道,"听着,我数到三,一,二……"

"那个……江小希对吗?"陈霜河的声音带着紧张自身后传来。

君卿回头,目光定定,仿若幽深的海水,无限暗涌。

"你……给我画过肖像?对吗?"陈霜河的脸上是欣喜和笃信不疑。

"想起来了?"君卿满脸的黯然,"我还以为,你只记得庄夕瑶!"

真是大煞风景!陈霜河的笑容果然暗了下去。

那晚的情景,他也应该记得很清楚吧,他是如何在庄夕瑶面前让小希下不了台的。

我的心里有股莫名的快意却一闪而过,我还是很没出息的心疼他落寞的样子,我是如此舍不得他有一丝的难堪啊。因为他是陈霜河啊,目空一切,特立独行的陈霜河啊!

"对不起……"我听见陈霜河的声音。

我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三个字竟出自他的口。

"没关系,我要回家了,明天见!霜河。"君卿满意地笑笑,对着他挥了挥手。

"可是你的腿……"

"哦……"君卿这才反应过来,做出一个调皮的表情,"我骗你的,你可真好骗。哈哈……"

我趴在君卿的肩膀上,目送着不远处陈霜河的身影。他的脸上,恢复了冷漠,只是眼底,尽显失落之色。

"游戏才刚开始而已,小希,看来,你这个小帅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勾引……"

这……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勾引"二字,似乎亵渎了陈霜河。

"江小希!"妈妈醒过来了,却在看到"小希"那一刻,立马又扶额眩晕起来。

"你怎么打扮成这副鬼样子,你的脸怎么了?画得跟猴屁股一样,还有你这穿的什么衣服?啊?你是要气死老娘吗?……"

妈妈的唠叨可是致命的毒药,比唐僧还要厉害百倍,我差点要吐出来。

可君卿却自顾自的脱下高跟鞋,淡定的解开头发,卸妆,微笑,对她的话,百毒不侵。

"好,不欢迎我?我走?"君卿淡定的换了衣服。微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混账……"妈妈抄起地上的扫帚狠狠地砸了过去,却砸在了门上,断成了两截。

这是江小希第一次反叛她,她竟无法承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挫败感,哀伤无可遁形。

(十)

君卿自从离家出走以后,好几天都没有回来,学校也找过了,老师说她请了病假,已经消失一个礼拜了,妈妈几乎把眼睛都哭瞎了,爸爸也是整愁肠满腹,坐立难安。

虽然我就在他们身边,虽然,我也在用自己有限的动作和语言一遍遍暗示,我就是小希啊,是他们的女儿。

可是他们除了给我几块小鱼干以外,根本不理会我。

我开始有些害怕,害怕君卿就这样消失了,害怕我永远只能做一只猫。虽然做人并不容易,虽然每天还要面对很多悲伤不幸、苦难挫折。但是,我还是好怀念身为人的日子,呜呜……

于是,在一个清晨,我从窗台翻身下楼,去找君卿。

谁知刚走没多远便看见了她,她穿着校服,绾着松散的发髻,浅笑间有清风朗月的甜蜜。她的左手牵着一个少年,此人正是陈霜河。

君卿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但是,陈霜河,这么的,经不住诱惑吗?

我不知觉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想逃。

"小希,你的猫……"陈霜河几步就追上了我,把我抱在怀里,而此刻,我却不再贪恋他的怀抱,我清楚地看到陈霜河眼中忽然有了我所厌恶的纨绔之气。他会巧言厉色,会插科打诨,会开很傻的玩笑。原来本质上的他,也很庸俗。

我冷眼瞧着君卿,君卿只是笑笑:"你喜欢它,送给你好了!"

"我不要!"我朝着她狂叫,"把我变回来,你这只蠢猫。"

"急什么,我还没玩够呢!"君卿偷偷凑到我耳边,软腻的声音,好听醉了!

我异常愤怒,扇了她一个耳光,可是忘记了,我伸出去的爪子带着刺,落下来就是深深浅浅的数道红痕,她白皙的面颊上立刻血流如注。

"啊……"君卿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蹲了下去。

"小希!"陈霜河凶狠的目光似乎要杀了我,随即狠狠地把我摔在地上。并紧张的把君卿抱在怀中:"让我看看,小希,让我看看……"

"我的脸,我的脸……"君卿在他怀中无助哭泣。

"不怕,我们走,我们去医院……"陈霜河抱起她,像抱着全世界一样小心。

我的身体被重重的摔在路面凸起的石头上,坚硬的棱角刺穿了我的心脏,"哇"的一口吐出鲜血。

与此同时,一双高跟鞋出现在我的视线内,竟是庄夕瑶,她摘下墨镜遥望着远去的那两个人,一种阴狠的表情出现在她宛如天使般美丽的脸上……

(十一)

都说猫有九条命,死不了,妈妈在花坛边找到我时,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

她满含热泪地把我抱回了家。

"花花,你坚持一下啊。"她边哭边为我擦洗伤口,"可能跟你相处久了,感情深了,你可不能死啊,要好起来啊!"

我抬起眼睛看到一脸沧桑的妈妈,这几天,她憔悴好多,几根白发已经明目张胆的爬上了她的鬓角,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我心里一阵难过,挣扎进了她的怀里。用最舒服的姿势躺着,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能死在妈妈怀里,也是一种幸福吧……"

忽然门呼啦一声被推开,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睛,而面前站着的正是君卿,她从妈妈的怀中一把夺过我,径直往门外走去。

"小希?小希……你又要去哪里?你给我滚回来啊!"妈妈坐在地上,嘶声哭喊。

"君……君卿……"我虚弱的没有了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息萦绕,"我……我快死了……看……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替我照顾好妈妈,不要再让她伤心……回……回家吧!"

君卿没有说话,眼神坚毅如冰, 而我从来都不曾见过她那么严肃。

"小希……"半晌她缓缓开口,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替我好好活着……"

"啊……"

我只来得及听见路边一群人的惊呼声,还有汽车紧急的刹车声,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让场面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闭眼之前,我依稀看见不远处浑身是血的猫咪和车窗内庄夕瑶布满血丝的眼睛……

(十二)

滴答滴答……

钟表的声音一直在耳旁萦绕着,忽远忽近,飘渺,悠远,不紧不慢,没完没了……

"小希,小希……"身边好像有无数人叫着我的名字,焦急而惶恐。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医院洁白的房顶,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原来也不是钟表,而是呼吸机发出的警报声。

"病人醒了?真的醒了?真是奇迹啊!"医生闻讯而来,个个脸上都带着诧异和震惊。

房间里除了医生,还有妈妈,爸爸,还有,躲在门口一脸忧伤的,陈霜河。

我,活了,君卿,我的猫,她死了!

我清楚地记得在车即将撞上我们的那一刻君卿忽然用尽全力推开我,保全了,已经是猫身的,江小希。

她是知道自己会死的吧?却在死的那一刻跟我互换了灵魂?

这只,傻缺猫……

可是,她到底是谁?她真的来自喵星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泪水滚滚而落。

"小希,我不知道夕瑶她……"耳旁是陈霜河带着哽咽的声音。

"霜河,我们分手吧……"

"小希,你听我说,我与她之间都是父母之命,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我摇了摇头,苦笑出声:"这些都不重要了,你真正喜欢的人,你可能根本就不认识……"

"什么意思?"

陈霜河一脸疑惑,可能是我的表情和眼神让他觉得陌生,不由缓缓后退了一步,眼底划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惊愕……

他可能一直是我仰望的星空吧,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与此同时,病房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显示着一行滚动字幕:"某企业独生女庄某瑶因交通肇事被刑拘……"

【尾声】

公元755年 . 唐 . 安史之乱
网图侵删

星光变幻,斗转星移,那流动的七色星空终于消失不见,夜,已恢复了原有的祥和宁静,像一切都不曾变过。

睁开眼,她果还躺在揽月殿的寝榻之上,小丫头来过几次,她都清楚。

清楚地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长安陷落之时,安禄山曾许诺过她,只要陪他一夜,他便放过皇上。让他逃得远远的。如果她敢死,他就一直追到马嵬坡,让那不可一世英明神武的唐明皇死无全尸。

她叫君卿,唐玄宗的第十九公主。父皇,一直是她仰慕的大英雄。可是,他儿女众多,可能老早就忘了她吧,她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

而今夜,她却要为了他,为了大唐牺牲,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窗外已然月色皎洁,那个叫小希的丫头一定睡的正香吧!

想到这里,她的唇边终于绽放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她只是小憩了片刻,竟然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并遇见了转世的自己。

她叫江小希,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从小就有父母疼爱,有朋友相伴,不用为生活发愁,除了她自卑的性格和苦恋不得的男孩,几乎没有缺点。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俯身在一只野猫身上,还被小希带回了家。

在梦里,她什么都能做到,会说话,会魔法,能拯救苍生。

既然,这样,那就帮帮她?

她可不想她唐唐公主,这一世,竟然那么怂。

于是她便趁着小希睡着施法与她的灵魂交换了身体。

江小希啊江小希,你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的,而陈霜河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高冷不可及。

只是你老爱藏,他看不见而已。

后来,在与霜河的相处中,她渐渐有些迷失,她甚至自私的想过,就留在这一世吧,让小希帮她收拾那些烂摊子,父皇根本没有爱过她啊,为何要救他?江小希太幸福了,她的幸福就不能分一点给前世的她?

当小希的灵魂马上就要消失时,她提前预感到了,如果小希死了,她是不是就可以用她的身体活着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不用再回去了,不用回去了!

可她却辗转难眠了一夜,这一夜她的内心如烈火焚烧般倍受谴责。

最终,她还是决定,去救小希,而她自己,也该去面对她本该面对的命运。

毕竟,小希是小希,她是她。

这一世,她是大唐公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活得体面,死得尊严。

下一世,她但求一个平淡的人生,活在太平盛世,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足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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