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微光与涟漪
实验室变成了一个奇异的后现代修道院，一半是尖端科技的圣殿，线缆缠绕着嗡鸣的服务器，量子传感器在超低温下闪着蓝光；另一半则像古朴的禅房，檀香混着电子元件的臭氧味，软垫随意散落在精密仪器旁。科学与灵性，这两个通常平行的世界，此刻却怪异的挤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李雪的研究有了突破。她把凌云捕获的“干扰”信号特征和大量古籍中关于“魔扰”的记录（她戏称为“古代用户体验报告”）进行交叉分析，用机器学习算法，竟然真的从中识别出了几种反复出现的“干扰模式”。
“看，” 她指着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和数据聚类结果，眼中布满血丝却眸光熠熠，“模式一：高强度恐惧注入，伴随感官剥夺或扭曲，对应典籍中的‘恶鬼怖畏相’ 、‘坠入深渊感’。模式二：极致愉悦诱惑，伴有全息般的极乐幻境，对应‘天女散花’、‘神力加持’。模式三：信息过载轰炸，杂乱无章的念头和意象碎片强行涌入，对应‘邪思纷飞’、‘杂念如瀑’……”
她建立了一个初步的预测模型。基于凌云脑波进入特定状态时引发的微弱量子背景波动，这个模型能提前几毫秒预测可能到来的“干扰”类型及其强度。
“基于这个预测，”李雪的手指在控制板上飞快舞动，“我编写了一个‘神经锚定协议’。它不是直接对抗干扰——我们做不到，那能量层级超出理解——而是针对您的大脑进行预处理。”她看向凌云，语气带着技术专家的兴奋，“在预测到特定干扰模式到来的瞬间，协议会通过经颅磁刺激和精准声波反馈，对您的大脑特定区域进行微弱的‘预刺激’，相当于提前‘打预防针’，或者设定‘心理锚点’，增强抵抗力。”
这想法大胆得近乎疯狂。用科技手段给冥想中的大脑进行“免疫接种” 。
慧明法师静静地听着，末了缓缓道：“犹如知贼来路，先固门窗。善巧方便，亦是一法。然需谨记，门窗再固，终是外物。执着于法，反生法执，终需直面贼心，方得究竟。”
第一次联合实验在一种极度紧张的氛围中开始。凌云端坐于“共鸣器” 下，太阳穴贴着电极，身体连接着各种传感器。李雪全神贯注地盯着无数屏幕，监控着数据流和预测模型。慧明法师则坐在一旁角落的蒲团上，闭目诵经，声音低缓而沉稳，像在动荡的数据海洋中投下一枚定海神针。
凌云深吸一口气，意识再次沉入那片熟悉的深海。伽马波同步，呼吸渐缓，外界的声音渐渐远去。
“基线稳定……伽马波活跃度上升……检测到量子背景涟漪，模式三预测，强度中高！”李雪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入凌云耳中，冷静而急促，“神经锚定协议启动，3, 2, 1！”
一阵极其轻微、特定频率的磁脉冲和几乎听不见的白噪音掠过凌云的大脑。
几乎是同时，一股混乱的、毫无意义的思绪碎片洪流猛地冲击他的意识！破碎的图像、无法辨认的语言片段、扭曲的记忆闪回……如同信息的海啸。若是往常，这股洪流足以瞬间冲垮他的定境，让他陷入烦躁和迷失。
但这一次，那提前零点几秒的“预刺激”仿佛在他的意识中筑起了一道透明的缓冲堤坝。洪流依旧汹涌，但他却仿佛站在堤坝之后，能清晰地观察到这混乱的洪流，却不再被其裹挟淹没。他甚至能“看” 出其中一些碎片明显是针对他个人记忆和恐惧的扭曲重构。
“模式三持续……反制有效！脑电波稳定性维持85%！” 李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凌云稳住心神，尝试继续向更深处下潜。他感觉到那层“滤网”越来越近，像一层极韧又极薄的膜，世界的“噪音”在此被过滤，只留下被允许通过的“现实”。
他凝聚起所有的意识，如同用一根无形的手指，轻轻触碰那层膜。
嗡——！
一声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整个意识的剧烈轰鸣炸开！实验室的灯光猛地一暗，所有屏幕瞬间被狂暴的雪花点吞噬！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能量尖峰！远超阈值！所有传感器过载！”李雪惊呼。
而在凌云的感知中，世界碎裂了。不是物理上的碎裂，而是认知层面的崩塌。色彩失去了意义，形状融化成流动的能量，时间不再是线性流动的河，而是同时呈现的广阔海洋。他“看” 到了——不是用眼睛——那维系着日常现实的巨大能量网络，如同一个无比复杂、不断自我编织又解构的光之蛛网。而在那蛛网的缝隙之外，是难以言喻的、浩瀚的、纯粹的“存在” ，一种冰冷又炽热、混沌又至序的磅礴能量流，那才是宇宙真正的底色。
这就是“真实”？或者说，是未被完全过滤的“真实”的一角？
这体验只持续了或许百分之一秒，却已远超人类意识能承受的极限。巨大的信息量和完全陌生的感知模式如同超新星爆发，要将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彻底蒸发。
就在这时，慧明法师诵经的声音陡然增大，清晰而有力，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钉子，试图将即将飘散的现实重新楔回原地。同时，一种深沉平和的精神力量——并非能量，而是一种纯粹的“定”的境界——如同温暖的琥珀，包裹住凌云即将崩溃的意识。
凌云猛地抽回“手指”，意识如同被弹回的橡皮筋，剧烈震荡着回归常态。
他大口喘着气，汗出如浆，心脏狂跳如雷，视觉和听觉都还在扭曲失真中缓慢恢复。实验室的灯光忽明忽灭，仪器仍在报警。
“您怎么样？！” 李雪冲过来，脸色煞白。
凌云摆摆手，说不出话，只是剧烈地喘息，眼中还残留着那片浩瀚恐怖的“真实”所带来的极致震撼与恐惧。
过了好几分钟，仪器才逐渐恢复正常。数据记录显示，在那一瞬间，实验室内部的局部空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无法解释的物理常数波动，引力微传感器记录到了纳米级的异常时空扭曲。
他们成功了。但也捅了马蜂窝。
接下来的两天，怪事接踵而至。实验室的电源系统无故跳闸三次。凌云和李雪的个人通讯终端同时收到大量杂乱无章的垃圾信息和诡异乱码。大学网络中心记录到针对他们实验室服务器的、来源无法追踪的无效数据包洪水攻击。甚至，实验室的恒温系统也莫名失灵，温度骤然降低了好几度，冷得反常。
更诡异的是，李雪发现刚备份的实验数据，有一部分变成了无法读取的碎片，却找不到病毒入侵痕迹。而凌云一直感到一种莫名的、被窥视的寒意，以及一种无端的、想要放弃一切研究的强烈冲动。
慧明法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叹息：“此即共业所感，涟漪广远。汝等强探幽径，已惊动‘魔众’。恐日后干扰，将无孔不入，愈演愈烈。恐吓、阻挠、诱惑，将接踵而至。非止于实验之时，恐将渗入日常点滴，离间汝等，摧折信念。”
实验室的气氛从最初的兴奋探索，变成了压抑与紧张。他们确实凿开了一丝缝隙，窥见了一丝微光，但这凿壁之举，会引来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