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5:30,我听见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声啁啾轻敲着我的心,脑袋一热就出了家门,以晨跑开启新的一天。
我向市中心的广场跑去,绕着跑了一大圈,我决定放轻松地走走看看,像一个社会学家一样观察一下身边的人群。
一路上,注意力逐渐由耳机里的轻音乐漂移,我望向周围的老老少少:是那充满活力的跳广场舞的整齐的队形,是那灵巧矫捷的飞转着的陀螺,是那空中飞过的羽毛球的轨迹;有那吹萨克斯的纯然陶醉,有那挥舞鞭子的豪迈遒劲,有那操练太极的刚柔相济……
在一个充满官方意识形态的世界中,广场仿佛享有【治外法权】的权力,集中了一切大众的、民俗的东西,它总是为【老百姓】所有的,是大众的舞台。
我不知不觉地受着【群众精神】的感染。
我好像第一次缩短了自己和身边老百姓的距离,主动放下【局外人】的戒备,摘下【社会学家】的眼镜,逐渐融入这个广场,融入这个由活动的群众正在塑造着的空间,共情似的想要感受他们的【精神世界】。
这时,我感到自己突然跳脱了晨跑的框架,进入了另一个主题,一个更加【宏大】也更加【细腻】的主题【家乡】,这个我正身处的地方——山西运城。
一想到“山西运城”,我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其实不是【我的家乡】,而是【落后的小地方】。在以政治经济发展程度为衡量标准的【官方意识形态】里,运城是一个落后的四线城市,当然这里也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尽管我不愿意按这种标准给自己的家乡贴上【标签】,但是求学十几年来,老师“一定要走出去”的教诲不停,“落后”的印象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了。
突然,我想到了龙应台先生,一位出生于台湾一个落后的小渔村的作家,她在《亲爱的安德烈》中给自己十八岁的孩子写信,告诉他,自己的家乡、那个“愚昧无知的小渔村”,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个“愚昧无知”的乡村对于我,究竟是一种【剥夺】还是【给予】?亲爱的安德烈,十八岁离开了渔村,三十年之后我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明白了我和这个渔村的关系。
我看见自己的【残缺】。
十八岁时所不知道的高速公路、下水道、环境保护、政府责任、政治自由等等,都不难补课。
但是生活的艺术,这其中包括【品味和态度】,是无法补课的。音乐、美术,在我身上仍旧是一种知识范围,不是一种【内在涵养】。生活的美,在我身上是个要时时提醒自己去保持的东西,就像一串不能遗忘的钥匙,一盆必须每天浇水的植物,但是生活艺术更应该是一种内化的气质吧?它应该像呼吸,像不自觉的举手投足。我强烈地感觉自己对生活艺术的【笨拙】;渔村的贫乏,造成我美的【贫乏】。
但是,离开了渔村,走到世界的天涯海角,在往后的悠悠岁月里,我看见权力的更迭和黑白是非的颠倒,目睹帝国的瓦解、围墙的崩塌,更参与决定城邦的兴衰。
当【价值】这东西被颠覆、被渗透、被构建、被解构、被谎言撑托得理直气壮、是非难分的地步时,我会想到渔村里的人:
在后台把婴儿搂在怀里偷偷喂奶的歌仔戏花旦、把女儿卖到“菜店”的阿婆、那死在海上不见尸骨的渔民、老是多给一块糖的杂货店老板、骑车出去为孩子借学费而被火车撞死的乡下警察,每天黄昏到海滩上去看一眼大陆的老兵、笑得特别开畅却又哭得特别伤心的阿美族女人……
这些人,以最【原始】最【真实】的面貌存在我心里,使我清醒,仿佛是【锚】,牢牢定住我的价值。
那“愚昧无知”的渔村,确实没有给我知识,但是给了我一种能力,【悲悯同情】的能力,使得我在日后面对权力的傲慢、欲望的嚣张和种种时代的虚假时,仍旧得以穿透,看见文明的核心【关怀】所在。
记忆怔住了我,我默默问自己:我和脚下的这片土地的关系是什么呢?
飘渺的思绪渐渐回到现实,我看着这个广场,看着周围的老百姓,就在一瞬间,我觉得我终于对这个我所站立的地方、这片哺育我成长的土地——我的家乡,敞开了心扉:
从前我总是以经济政治的标准向它索取,有时还戏谑地调侃它的不争气,却从未真正了解过、甚至爱过,它真实的样子: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以朴素的坚守、表达着他们自己,对平淡生活的热爱。
还记得高三时,自己在高考题的文学类文本阅读里摸爬滚打,其中不乏有很多作家为自己家乡落笔。 尤其记得来自内蒙古的鄂温克族作家、乌热尔图所写的《根河之恋》和《七叉犄角的公鹿》。
惊叹作家用文字抒写民族生活的文化与艺术,展现【家乡鄂温克族人民】的精神世界和民族品格——善良、纯朴、晓勇、坚毅,作者所塑造出的“鹿”的形象就是其民族美好品质的化身。
当时,惊叹之余,低头蓦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爱自己的家乡,心中也不知是【惭愧】还是【无奈】,只剩【失魂落魄】了。
但是现在,我想告诉那个被社会意识形态绑架而没有【根】的自己:
【家乡】是一个什么地方,家乡是一个不分一、二、三、四线城市的地方,是那个【灵魂栖息】的地方,不论一个人走到哪里,若是丢失了【根】,都是如蓬草一般【漂泊】,都是在【流浪】。
还记得,我曾对一位向我分享南京博物馆高级文化设施的朋友,玩笑地【调侃过】运城博物馆的【穷酸劲儿】;也曾向在澳大利亚旅游的一位朋友【抱怨过】,身处这个小盆地的【炎热气儿】。
但是我知道,在我生命的每一个重大场合,我都会想起【运城】、这片与我有着深刻联系与情感链接的热土。
【剥夺】也好,【给予】也好,我只知道当我问出“为什么那时我的眼里含有泪水?”时,我可以【毫无愧疚地】,【真实地】告诉自己:
那是因为,我爱【那片土地】爱得【深沉】。
2023.7.18
王景瑶
©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