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从写字楼玻璃幕墙的折角处晕染开来。我拎着公文包汇入人潮,皮鞋跟敲击地砖的声响被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吞没。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交替明灭,车流裹着尾气在柏油路上流淌,像一锅熔化的金属。
路口飘来烤红薯的焦香,老伯的吆喝混着糖炒栗子妇人的叫卖,在冷空气里结成一串白雾。"最后三斤便宜卖喽——"斜挎编织篮的老妪掀开棉布,油亮亮的糖山楂滚着霜。穿校服的女孩踮脚数硬币,发梢沾着糖炒栗子摊腾起的热气,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忽然有炸物的滋滋声破开暮色。油锅腾起的青烟中,我仿佛看见故乡的晒谷场。那时秋阳把稻穗晒得脆响,父亲扬起的木锨搅动金黄的漩涡,母亲蹲在土灶前添柴禾,铁锅里的菜籽油正欢快地冒泡。炸年糕的香气漫过田埂,召唤着回家的脚步。
"借过!"疾驰而过的外卖骑手掀起一阵冷风。霓虹灯管在雨雾中洇成彩色的光斑,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合,叮咚声里飘出关东煮的鲜香。我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公交站台上,穿驼色大衣的女人对着化妆镜补口红,镜面映出身后甜品店的暖黄灯光,玻璃橱窗里的草莓蛋糕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便利店的热饮柜腾起白雾。捧一杯烫手的玉米汁,看水汽在玻璃窗上画蜿蜒的河。对街书店的暖光透过雨帘,书架间的影子如同水草摇曳。忽然想起老屋后那片荷塘,盛夏暴雨敲打荷叶的声响,和此刻雨伞相碰的窸窣竟有几分相似。外卖箱上的反光条在暗处明明灭灭,像极了萤火虫掠过稻田时拖曳的光痕。
霓虹与星子在天幕两端各自闪烁,烤红薯的焦香与记忆中的稻花香在雨夜里悄然相融。城市的心跳声中,我忽然触摸到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深埋地下的根须,正穿透水泥森林的缝隙,在霓虹灯照不到的角落,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