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澜人城邦·亚兴城 学宫分院
文/怀山若水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拉比罕在心里深深自责。
他把昏过去的玄荧抱到扶手椅上,一边抹掉她眼角的泪水,一边轻声呼唤。
这些日子,他身边仅有的几个最亲近的人接连出事。先是待己如弟的玄烛哥哥在冰天雪地里生死未卜,接着是心上人尼丝成了别人的祭品。现在,师尊受伤病倒,玄荧妹妹又因为自己说漏了嘴而急得昏了过去,真是坏事连连,糟糕透顶。
“玄荧没事吧?”床上的师尊由于着急,拼尽气力撑坐了起来。
“她没事,就是气急攻心,缓一缓就好。唉,都怪我!”拉比罕极度后悔地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
“傻孩子,”司马世锦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尽管满脸愁容,却还是强颜一笑,“这事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让瞒着的,要怪也得怪我。”
师尊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饱含关切,这让拉比罕深感愧疚。
我要把那件事情告诉师尊吗?他知道了会怎么看我?可如果我瞒着他,我的良心能安吗?唉,拉比罕呀拉比罕,亏你当初发誓要报师尊的养育之恩,如今却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你真是猪狗不如,还不如当初死在恩赐海上来得干净!
十岁那年,他跟着经商的父母漂洋过海,在恩赐海上遭遇了风暴。滔天巨浪击毁桅杆,瞬间把整艘船截成两段。当时死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父母合力将他从飘着浮冰的海水里救起,把他放到一块烂木板上,然后双双泅水,守护在侧。
风雨飘摇,怒海狂涛。年幼的他尽管害怕,但听着父亲坚定的承诺和母亲虔诚的祈祷,竟当真存起了一家三口或许能幸免于难的侥幸。可是,事实就像一个残酷的刽子手,无情地刺破了他的希望,同时也收割了父母的生命。
拉比罕永远记得最后告别时的情形。他的父母双眼微睁,面容僵硬,虽然黯淡无光,却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们的四只手死死稳住木板的四个角,决心之坚,以至每个手指都被结冰的海水冻在了木板上。
他哭着拼尽全力掰开他们的每一根手指,眼望着至亲的面容被那片灰蓝吞噬。
渐渐地,风停了,雨停了,就连巨浪也止息了。
可是,彻骨的寒冷犹如追逐猎物的狼群包围了他。他手脚冻僵,浑身麻木,就连流出来的泪水也被凝成了冰晶,冻在脸上。
带上我吧,父亲、母亲,我一个人怕。这是他被冲上岸前,在心里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当融融暖意走遍全身,他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后来养育了他整整八年的师尊。那时的师尊,眼神也是如此关切,毫无保留而又温暖实在。那一刻,他把他当作了自己的父亲,发誓要以命相报。
可是如今,他为了心里的那个女孩,轻易相信了别人的承诺,一步走错,以至把真心庇护自己的师尊害到如此地步。
“阿罕,你怎么了?”师尊问。
“啊?没……没什么。”拉比罕心里慌乱,思忖着该如何启齿,忽然身前的玄荧“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女孩子泪眼汪汪,看看拉比罕,又望望床上的司马世锦,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玄荧,你去哪儿?”拉比罕一把拉住她冰凉的手。
“我去给师尊收拾东西,天就快亮了。”玄荧挣脱拉比罕的手,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拉比罕想去追,却被世锦喊住,“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有些事她迟早是要面对的。”
“师尊,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拉比罕着急起来,“不就是红树林着了一把火嘛,城邦议会凭什么要拿您问罪?最可气的是那个姓凌的还趁火打劫!”
“唉……”司马世锦叹一口气,“我也……说不好,但自从人肉汤的事情出现后,我这心里就……一直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阿罕啊,我昏睡了这几日,对黑屋子那晚的记忆模糊得很,你把你和……致远救我的那一段好好跟我说说,或许,我还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这……好吧。”拉比罕突然觉得心跳加速,犹豫着拉了把椅子在师尊床前坐下。
“那晚从您进了黑屋子以后,我就和宁学士一直在外头等着,直到屋顶的紫幽炽焰消失,也没见您出来。我赶忙拉着宁学士冲到黑屋子门口,却发现该死的石门重得根本推不动。我们又趴在石墙上听,可是什么都听不到。就在这个时候,石门突然开了,您从里面摔了出来,嘴角还淌着血。在您身后,竟然跟着一个……一个纳澜人的海萨满!”
“海神之光的人也在黑屋子里?”
“是啊,怎么,您不记得了?”师尊的反应令拉比罕大感意外。
“是啊,我只记得自己被一片蓝色的火焰包围着,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师尊有些沮丧。
“这就怪了,难道石门不是您用玄咒打开的?如果您使用过玄咒,又怎么可能记不得呢?”
“是啊,可我是真的记不起来了,后来呢?”师尊追问。
“后来宁学士让我背着昏迷的您先跑,他来断后。等我把您送回这里,再带着人返回黑屋子的时候,整个红树林都着火了。要不是城防军来得及时,估计连千帆港都要烧没了。”
司马世锦皱起眉头,“这么说来,当时黑屋子里,除了我和那个炼魂士,还藏了一个海萨满。可他为什么要杀我呢?他又是怎么进去的呢?最重要的是,我们去黑屋子的事情没有第四个人知道,那个海萨满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拉比罕手心出汗,照这样下去,师尊很快就会怀疑到我。
“师尊,或许……或许那个海萨满是在您进黑屋子以后才潜进去的呢?”
司马世锦凝神思索,未置可否。突然,他猛一抬头,灼灼目光让拉比罕手脚冰凉。
“不可能,海萨满肯定是在我们抵达黑屋子之前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为……为什么?”拉比罕一把握紧座椅的扶手。
“因为紫幽炽焰!”司马世锦的声音出奇的洪亮。
“您……您什么意思?”
“你先别急着问我什么意思。我问你,炼魂士之所以能与灵魂说话,是不是与紫幽炽焰有关?”
拉比罕心里突突,不知如何作答。
“那晚我脑中所想都被炼魂士窥知甚至操控,正是从见到这个紫幽炽焰开始的。另外,你说炼魂士只在晚上才肯见人,我想那是因为白天的日光强于紫光,难以被人瞧见,这对炼魂士施展幻咒是致命的缺陷,对吗?”
拉比罕叹了口气,只得点头。
“这样说来,紫光才是关键。那么在我进屋之前,黑屋子周围已被紫光笼罩,可见海萨满别说是潜入,就是接近那里,也会被炼魂士发现。毕竟海萨满跟我一样,也是个人,他不可能避开紫幽炽焰!”
拉比罕发现师尊的眼神越来越犀利。
“既然如此,那个海萨满就只能是提前进入的黑屋子,他很有可能和炼魂士是一伙的。可他在那里是巧合还是蓄谋呢?如果是巧合,他为什么要杀我?如果是蓄谋,那他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呢?”
拉比罕不敢直视师尊的目光,悄悄低下了头。
“因为去黑屋子有危险,我怕玄荧担心,所以连她都没告诉。如今致远已死,我又差点被杀,那么就只剩下你。阿罕,是你把我们的行踪告诉海萨满的,对吗?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有意引我们去的黑屋子,是不是?”
“我……”拉比罕无言以对。
“我现在回想起来,难怪在初见紫光之时,宁致远和我都在好奇观望,只有你匍匐在地,连头都没抬。当时我还感叹你年纪轻轻怎就如此虔诚,现在才想明白,原来你是早知里面的奥妙,这才假借膜拜,不看紫光,以免受到炼魂士的控制,对吗?”
拉比罕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噗通一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跪倒在床前。
“我……师尊……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司马世锦奋力一拍床头。
“因为……因为他们答应我不烧死尼丝,还会给她自由,让她和我永远在一起。”拉比罕哭了。
“尼丝,就是指澜桥上被莫塔老爷当作祭品的那个女奴?怎么,她没有死?”
拉比罕点头,“就在出现人肉汤的第二天早上,有人趁乱在我的枕头底下塞了一枚蓝贝壳做的吊坠,我认出那是我去年送给尼丝的生日礼物。在吊坠下还压了一张纸条,上面用流沙语写着尼丝并没有被烧死,只要我肯听话,她非但能获得自由,而且还能跟我永远在一起。但是如果我不就范,他们就会把尼丝连同她的弟弟一起献祭给海神艾淇。我当时既兴奋又害怕,一时没了主意。我想暗中留心,找到这个送信人,可结果一无所获。”
“过了没多久,我又在枕头底下发现了同样的纸条,上面写着要我找机会把您引到红树林去,说那里的黑屋子最近住进了一个炼魂士。只要办成此事,他们就会兑现之前的承诺。我当时就想,反正凭您和宁学士的学问,迟早也会想到无瞳人与炼魂士有关,我这样做,也不算欺骗,更何况还能救尼丝。我是真没想到那会是个陷阱,他们……他们是要害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