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走?为什么这么信任他?毕竟相隔千里,自己只和他见过两次,两次,就这么信任他,把自己的后半生托付给他?想想觉得自己是在赌博,拿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在赌。我管不了以后,我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那个看了就让我恶心的男人。
明天我就要离开养育我二十二年的父母,离开滋养我二十二年的故土,去千里之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我新的人生。这次的离别,我好像没有太多的不舍,也没有太多的伤感,想到我将要开始的新人生,心里还有几分欣喜。
听表姨说那边的生活条件比我们这里好很多。房子是钢筋水泥结构的二层小洋楼,出门就是水泥路,不像我们这里,盖房用石头垒地基,用木头隔墙,出门看的是山,走的是山路。一条崎岖不平,顺着山势蜿蜒起伏的泥巴路像一条荷叶边,紧紧贴着大山。天晴,车子过后,路上的灰尘鼓足了劲儿欢送,一路扬起几十米都不愿歇息;下雨,车轮滚动,路上的泥巴使足了劲儿挽留,车轮里,底盘下,只要贴近地面的,它都来个大拥抱,让你寸步难行。
最关键的是表姨说那边的女人很金贵,不用下地干活,一天三餐饭后就是打麻将。不像我们这边,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带着干粮出,日落扛着锄头归,辛辛苦苦从这个山头刨到那个山洼,遇到年景好,天公作美,才能糊个肚儿圆。
我侧过身子,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本书,《知音》,是我最喜欢的杂志,原以为初中毕业后能找到自己的知音,谁知遇到那么个负心男人。
翻开书,里面是一张我每天深夜都要抚摸无数遍的照片,是她一百天时我抱着她照的,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笑得好灿烂,咧着小嘴,笑的奶渍都漫到嘴唇上了。可惜我再也看不到这张可爱的笑脸了,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脸。
这几年不曾为自己打算过,所有的行李只有那个蓝色的帆布包,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月前装进去的,背到家,不,我已经没有家了,背到爸妈家才一个月,明天我又要带着它,给它找个新的安置地儿,希望我和它有个新的未来。
(二)
表姨、表姨父、我和我那未来的男人,还有一个同乡的女孩和她那未来的男人,我们登上了开往千里之外的火车。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川,我对着渐行渐远的它们在心底里呼唤,再见了我的故乡!再见了我的爸爸妈妈!再见了我那可怜的孩子!一股热泪涌进我的眼眶,我试图张大眼睛,去包容眼眶里的热泪,可是我失败了,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紧接着一颗往下滚。我抬起左手,低下头,用左手托着左边的腮帮子,把头侧向车窗,右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把眼眶里的热泪吸入纸巾。
我不是该为能离开那个让我看一眼都恶心的男人而高兴吗?怎么好好的落泪呢?我要收起自己的眼泪,开始我新的生活。至于我那刚满一岁的孩子,我想,等她长大了,她会理解我的。婆婆,曾经的婆婆会好好照顾她的,毕竟她是姓她儿子的姓。
转过头,看到他们三个男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他们唧唧哇哇,说着很难懂的家乡话,虽说我不怎么懂他们在聊什么,但我能听的见我那未来的男人嗓门最大,而且还是个好说话的人。我想这与不爱说话的我生活在一起,可以产生互补,婚后不至于没有人气。
一路上,火车像一条游龙,时而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时而遨游在空旷田野之上。我跟着表姨他们汽车换火车,火车换出租车,出租车换火车,火车换公交……终于在第七天的清晨到达表姨家所在的县城。
下了车,街道的路灯如同冬夜的星空,在弥漫的晨雾中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一排排高楼就像山林里的一根根竹笋拔地而起。我们站在高楼下,我抬头望望眼前的这栋楼,灰蒙蒙的,看不到顶,也没有亮光,这个点儿,人们都还熟睡着,做着各自的美梦吧!
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感觉身上的衣服失去了遮羞以外的功能。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里的天怎么这么冷呢?在家里,只要穿件褂子或毛衣就行了,这里……“阿嚏”我打了个喷嚏。
拉开我那蓝色帆布背包,从里面找了一件毛衣出来,把褂子脱下,穿上毛衣,再套上褂子,顿时感觉身上有了些许的温暖。
表姨说在街上吃些早点在回家,省的回去后冷锅冷灶的还要现烧。我们提着各自的行李走进一家早点店。
早点的花样挺多,有油条、糍粑、春卷、麻团、汤包、小笼包、豆浆、稀饭……我们按自己喜欢的口味叫来早点。我刚端起碗喝了口稀饭,看到一个大个子的胖男人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表姨父,很是惊奇“柱子,这么早?”移开眼睛,看了看其他人接着说“柱子,这次又带过来几个小妇女?”
“是老赵呀!你也这么早来吃早点?”表姨父说道。他移了移板凳,“老赵,来一起吃!”
“不了,今儿人多,你也忙,下回遇上咱哥俩好好喝两杯”那个男人对表姨父说,然后低下头对着对着表姨父的耳朵嘀咕“这次的收获不小吧!这两个小媳妇多少钱买的?”他边说边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我和我的老乡。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好恶心,一脸的红疤子肉,配着一个大大的酒糟鼻,特别是从那两片香肠似的的嘴唇里蹦出来“这两个小媳妇多少钱买的”这几个字眼儿时,让我作呕。人可以用钱买到吗?还故意说着憋腔憋调的普通话。
(三)
吃过早点,老乡和她的男人坐上了一辆三轮车,我们和表姨坐上了另一辆三轮车。车棚是蓝色的铁皮做的,像个小房子,前后各放一块包着海绵的木头板,两个人一排,面对面坐着,行李放在木板和腿空下。
因为是水泥路,所以一路到还平稳。三轮车的司机把表姨送到家后,车上就剩我和我的新男人刚子。
“快到了,我和你表姨家不远,就隔一里路,我们是一个大队的。”我的新男人刚子说。
三轮车子突然颠簸起来,我伸长脖子,探出头看,原来三轮车从水泥路拐到一条石子路上,进入一片竹林。
一分钟后,三轮车师傅在刚子的指挥下停了,停在一个水泥稻场上。“噼噼啪啪”车外响起了鞭炮声,吓我一跳,这是表示对我的欢迎吗?
“到了,这就是我家。”刚子从三轮车上跳下来,转身把我扶下车,伸手把车里的行李拿出,放在水泥地上,把右手插进口袋掏钱,他在付车费时,我看到从水泥稻场边走来两个男人,一个身材魁梧,满头银发,红光满面的老头,一身材矮小,蓬头乌发,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
“刚子,回来了!这就是你娶的媳妇吧?走,进屋去。”俩个男人笑容满面地提着刚子身边的行李招呼着进屋去。
“清早,小店里的老唐来喊我,说柱子打电话给他,让他告诉我们,你们马上就到家,还真快呢,我刚把炮竹买回来你们就到家了。”矮个子的中年男人对刚子说。
“这就是我家的房子”刚子说。我看到眼前这栋二层楼被岁月侵蚀的痕迹,楼下水泥粉刷的平整墙面上有一块块长有绿色青苔的斑渍,虽然那些斑渍已经干了,但还是能一眼看出它是墙体受雨雪潮湿留下的。二楼有两间房,水泥罗马柱围成的阳台,两间房的旁边是一个晒台,只是旁边的竹子靠房子太近,像要吞掉整个晒台。
走进屋,屋里的墙被白粉刷过,白色里透着一块块暗黄,正面的墙边有一张长长的案台,上面摆着一座老式的吊钟,旁边是大大小小各色酒瓶。屋子中间放在一张方桌,方桌上摆着一个开水瓶和几个茶杯,这是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拿出来的。
“小兰,喝水。”刚子喊我,“这是我达达(爸爸),这是我大哥,我妈几年前去世了。”他指着两个男人给我介绍。“还有个二哥,他和二嫂、侄儿在外打工,有个姐姐出嫁了,离我们不远,以后家里就我们四个人生活。”刚子说。其实我早就听表姨介绍过他家的情况了。
也许是听到了炮竹声,我看见门外走来一群说笑的人。“刚子,刚子,来让嫂子看看你的新媳妇俊不俊?”一个穿红棉袄的女人边走边喊。
“刚子真有福,这么快又买了个媳妇。”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
“刚子,你这媳妇种田不行嘛,个头像个娃娃。”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说。
她们说的太快,我有些不太懂,但从她们的眼神,我可以看出她们是来看我的,是在议论我。“买媳妇”,“个头像个娃娃”,她们说话怎么这么直白,难道是认为我不懂她们的话吗?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并不像表姨说的那样好。
不好,我又能怎样呢?过了今晚,我就是这个家庭里唯一的女人了;过了今晚,我就是刚子的女人了!(待续)
2018.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