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阳光正好,梨花开得正好。常慕君就在那清甜的酒气处找到了她。
小小的人儿两边的发髻如蝴蝶般盘于耳侧,粉红的脸蛋,樱红的嘴,她就那样小小的缩在梨花树下,身侧是一坛子梨花白,刚刚开封,树下的泥土是新翻出的,常慕君将那坛子酒拿起,满满的一坛子酒还溢在坛口。
这人儿不会是闻酒便醉吧?
想此,常慕君仰头,一口酒绵软香甜,树下的小人儿也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四目相对,小人儿皱起了眉,奶声奶气道:“你是哪来的小鬼?敢偷我的拜师酒!”
小人儿曲指为爪,一爪子便向常慕君的脸上抓去,常慕君才知道,这如画中走来的小仙子是个泼辣角色。
“俯首作揖谢师恩”常慕君眯着眼继续喝着那坛酒。
小人儿噘着嘴,她跪在常慕君身前,还是一脸的不服气:“你打得过我,也不能做我师父。”
“我喝了你的酒自是你师父”他衣袖翻转,一坛子好酒便孝敬了那棵梨花树:“偷了我的酒,我还愿意做你的师父,你说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大的便宜去捡?”
笑语斋的先生喝了口茶,他面前是一铜盘,里面的银子已够他吃一碗天心楼的醉翅了。他摇着头卖着关子,在一帮江湖人要摔杯子时,才缓缓开口道:“前不久,两个月前,铁扇山庄的大小姐被老夫人许配给了常慕君。”
“铁扇山庄?就是那个文无第一武为第二,一把铁扇扫遍天下浊的铁扇山庄?”妙手书生手中拿着的便是一把扇子,他说这话时面带着一丝得意,只因他曾受过铁扇山庄的大当家一点指点。
花美娘穿着绿底红花的花衣裳,她的纤纤细指轻轻整理了下发簪,道:“常慕君就是那个诗酒第二,剑术第二,家有二重楼的常慕君?”她说这话时眼睛亮了亮,任哪个女人说起常慕君的名字,都不禁会心生向往。
先生得意的点点头,他将茶盏放到桌上,又道:“只是在老太太定下这门婚事后,常慕君便跑了,留下一句师徒不能成婚。”
花美娘哼声道:“男人不想娶你就是不想娶你,说这些个借口只有傻姑娘才会信。”
妙手公子摇头道:“铁扇山庄可是不好惹,常慕君这次是惨了。”
花美娘也可惜道:“任谁武功多高,都是惹不起铁扇山庄的,可惜了这么一位惊世公子。”
“砰”乡村的门本就小又破败,钟梨轻蹙弯眉,她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剑穗随着破门而入的风轻轻摇晃,小土屋内出来一人,穿着粉色的纱裙,头发乌黑柔亮的由一根银簪子盘起,钟梨看看她,又看看一院子来来去去四处乱跑的母鸡鸭子。
女人一双眼睛乌黑又动人,她闪动着眼眸,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梨花带雨的道:“钟大小姐,放过常公子吧。”
钟梨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我是来找他回去做我的夫君”
女人的眼眸闪了闪,又道:“常公子被你们铁扇山庄追杀得受了重伤,他是死也不会娶你的,你现在来,不是逼他去死吗?”
钟梨听此,冷笑一声:“那他就去死吧。”
女人惊得抬起头,一把匕首便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常公子死了,那我,我也....”
那把匕首还没划向脖子,钟梨便已一步蹿出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只是钟梨这一步力气去的太猛,根本就没有收势的余力,刀光一闪,钟梨的腹部已有了一道口子。
女人满眼是又怕又激动的表情,钟梨问道:“你这招想了多久?”
女人瘫坐在地上,捂着脸抽泣道:“从遇见常公子后,便一直,一直....”
钟梨受的伤口不深,还好女人根本就不会使刀,也还好女人从来没杀过人。
钟梨将眸子幽幽的望向破败的小屋,她取下剑穗递到女人手上道:“告诉常慕君,我们的婚约就此作废,师徒缘分....”钟梨的脸已有些泛白:“师徒此生无缘。”
女人走回小屋,常慕君依旧昏迷着,她为他端了碗水,轻轻唤道:“常公子,常公子?”
常慕君醒来便看到了枕边的剑穗,他强撑着身体急着问道:“她来过了,她在哪?”
女人垂下眼眸道:“只留一句话,你们的婚约作废,师徒缘分已尽。”
常慕君抓着剑穗的手紧了紧,他又问道:“她再没说过别的?”
女人端起碗,她将水含入口中,又用口堵住了常慕君的嘴,茉莉的香气与温热的水进入了常慕君的喉咙,他惊讶的瞪着眼道:“李姑娘...”
女人害羞的低下了头,她轻声道:“你好好养伤。”
暮色将近,常慕君坐在木床上,手中还拿着剑穗,他忽然很想喝酒,喝一口梨花白。李姑娘就在门外,这几日随着他身体的恢复,李姑娘也每日都是笑盈盈的,他叹了口气,不知如何与她道别。
“屋里的男人是谁?”
“你个大姑娘知不知检点?”
“我们村里有你这样的女人真是败坏风气。”
屋外嘈乱的声音与摔打声让常慕君皱起了眉,待他出门时,院里已是一片狼藉,女人蹲在门口偷偷的抹着眼泪,看到常慕君后还是会努力的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常慕君的伤终于好了个大概,功力也恢复得差不多。
“李姑娘,可愿与我回二重楼?”
女人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便是常慕君对她说出这句:可愿与我回二重楼?
笑语斋的先生依旧满面春风,因为近日他又有大新闻可提供。
“常慕君与钟梨的婚约废了。”
他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怎么废弃的?铁扇山庄可是说一不二。”
先生笑着摇摇头,他还想卖关子,可满座的怒目让他又咂咂嘴道:“女家出家当了个道姑,这婚约不就是一纸废书了。”
寒风冷彻骨,飞雪映天明。钟梨的净月观就在铁扇山庄的山脚下,她长剑而立,指尖轻起,雪落而回旋。
“风舞梨落,这一势你终于练成了。”常慕君的声音隔着矮墙传来。
钟梨将身子靠在矮墙上,任由那冰冷侵袭着后背。
常慕君的声音又传来:“我要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钟梨冷笑一声:“那你快去,最好你被人一剑穿了心口。”
漆黑的夜,冷风咆哮,钟梨翻身过墙,常慕君已不在此地。
今日,笑语斋的先生不再得意的去讲武林传闻,因为这件大事,整个武林都知道。
铁扇山庄败落了,抓人制药,残害武林人士,每一个都是江湖大忌。
想不到铁扇山庄做得如此大,却终是不甘做武林第二。
一杯梨花白入喉,常慕君已有半分醉意,他平生喝过很多种酒,其中有两种酒却从未喝过,一种是自己的喜酒,另一种是自己的祭酒,这种酒生前是喝不到的。他叹了口气,竟觉得有些可惜。
长剑所指,带着一分敌意,九分杀气:“你不娶我,只是因为知道我有这样一天来报仇?”
常慕君放下酒,他的手中也多了把剑:“怕你担着弑夫的罪名,想不到如今你连欺师的罪名都免了。”他勾起嘴角,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钟梨轻挑眉,她看着远处的二重楼,道:“你太善良了,武林第一人人都想当,若是不想,我又何必拜你为师?”
钟梨高傲的看着常慕君,她也勾起了嘴角:“斩草除根你应该知道的,怎么在江湖行走这么久还是不长进?”
梨花散做漫天飞霜,随风纷纷。青草绵软的被风吹成浪花,剑光几次闪回,却不见树下身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常慕君一直都知道。
那一剑直穿心脏,他看着钟梨那如幽潭般的双眼,只是轻笑,钟梨将剑又插入三分,道:“那一天我还与李姑娘说过一句话。”
常慕君的呼吸已变得沉重,他艰难道:“什么?”
钟梨笑了,笑得比那飘零的梨花还要悲戚:“我说,我离开你依然能活,只是那位李姑娘”钟梨又叹口气。
“噗”钟梨的嘴角也喷出血来,原来常慕君已将剑插入了钟梨的心口,两人躺在了梨花树下,就像两个醉了酒的人。
李姑娘跑了出来,树下的常慕君已经死去,而钟梨则是笑得像个调皮的孩子:“他死了,我也要死了。”
李姑娘沉默着不说话,钟梨又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死也不娶我么?”
李姑娘淡淡道:“因为他要剿灭你的铁扇山庄。”
钟梨摇摇头,她看着女人的眼神有一丝轻蔑:“错,因为他知道我会杀了他,我说过,离开他我会活得很好”
女人睨着眼冷笑道:“可惜你也活不了多久。”
还是那把短刀,这一次她没有手下留情,也没有差错分毫。
她将两人埋在了一南一北,梨花酒洒在了常慕君的墓前,女人道:“她不会来打扰你的,你放心,黄泉地府你也不用娶那个恶毒的女人。”
武林风波长浪后起,故事永远都是说不尽的,现是夏季,笑语斋的先生手中也多了把扇子。
“只叹惊才绝艳常慕君,最毒不过钟梨心。”
妙手书生喝着凉茶,他那总是拿在手中的扇子如今不知丢弃在哪里,花美娘撑着下巴,皱眉道:“什么最毒不过钟梨心,你们男人真是太不懂女人了。”
众人惊奇的看着花美娘,先生不服气道:“那位李姑娘才是女中豪杰,性情中人。”
花美娘抢过先生的扇子,嗤笑道:“要不你们怎么是小人物,那只会嫉妒的女人就是生生被你们说成了女中豪杰,真正情长的人却被当做毒蝎。”
花美娘将扇子轻轻摇着道:“江湖笑语,只做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