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于晚上九点半左右去理发。这时,店里大多不会有顾客,老板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手机,徒弟也开始打扫,若再没有生意,过几分钟就要关门了。
老板也不起身,说,“先洗个头”。又说“你来剪吧”。话是对两个人说的,眼睛却没离开过手机。我走到洗头的地方,徒弟拿来毛巾,人有时就是有这样的默契。
我最喜欢洗头的这个时候,躺在那里,水从上方流下来,温度刚刚好,手挠的力度也刚刚好,身体像是卸下重担,瞬间舒展了开来。手在头上来回拖动,挠到痒处,痒也顺着头皮四散下去,全身猛地酥颤,眼泪就快流了出来。
徒弟是个姑娘,20岁不到的样子,来有一个多月了。也许是想着一会她来主刀,要好好洗洗,时间一长,我已经睡过去了。拍拍肩膀把我叫醒,顺手递过来一块毛巾,她便走过去准备剪刀。
“还是我来吧”老板又说话了,眼睛还是没离开手机。
我只想着剪短点,也没有头发要削得薄一点,耳朵要微露,前面的头发尽量少剪一点,额头要若隐若现,眼睛要忽隐忽视等等之类的要求,就说“让她试试吧,没关系的。”
徒弟拿起梳子,把我的头发一顺溜往右边梳过去,准备下剪子先把右边剪短。
“不能这样,要先从左边剪”老板教育道。
徒弟又准备从左边下剪刀。
“这边要先用剃刀剃平”老板有些不耐烦。
徒弟右手拿来剃刀,左手拿着梳子比划,刚剃下两片。
“需要拿着梳子量吗,直接剃不行吗?”老板要发火了,她终于站了起来,过来一把夺过剃刀,还得自己出马。
“还没上手剪过,肯定剪不好”。老板的嘴本来就小,这时又要拼命的咧开,笑是笑了,脸颊两边的肉却被挤压的紧缩在一起,我看着有些狰狞。
“没关系的”,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有赔笑道。
徒弟站在旁边,呆呆的看着。老板推她一下,就让开一点。没过多久,又去打扫地上的碎发了。
理完头发出来,像是过了很久,天却还是原来的模样。天黑了就不会再黑,只有时间越来越晚。
路灯是昏悔的黄光,梧桐也成了昏悔的梧桐。叶子已经不多,零零点点挂在枝头,风吹过来,摇曳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却又始终恋着枝头,不忍离去。虽是昏黄的灯光,昏黄中也有些绿色,是新叶。它们卯足了劲,像是在宣告着什么。老叶一落,它们就能爆炸般的升上来占满枝头。
新剪的头发,刚才还软巴巴的躺着,许是干了,兀的站了起来。
脑袋里又冒出两样东西,毫无由头。哲学里讲万物皆有联系,又讲存在即合理,就姑且记下。
一是前些时候看到地铁上一位大叔,50多岁,上身穿着深蓝色的工装,领口和袖口处都有些泛白。卡其色的裤子,想是洗多了,又有点米黄色的味道。皮肤是暗红色的,几道皱纹刀割般立在上面,冷峻如山峰上的裂谷。
大叔在一排座位的正中,两只手夹在两腿之间,屁股只三分之一坐在座位上,蜷缩着,和两边乘客都空开点距离。眼睛里分明是有眼泪,却又强忍着,身体因此有些轻微的颤抖。这颤抖似乎将他对城市事物的憧憬淹没,泪水也隐藏在了纯朴的绝望的眼神之中。
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川端康成在雪国里说。
是啊,我总是以不能惩恶扬善也要趋善避恶标榜着自己。但是,世界那么大,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第二样是一句旋律,港岛妹妹,你献给我的西班牙馅饼,甜蜜的融化了我。很久没听,又突然想起。
没有任何关联,又都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在我想来,大概以后他们都分不开,想起一样,另一样必然也会被想起。马克思老师不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