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见信如晤。前日寄孙晓云女士的《书法有法》，没想到今天就收到了。两周前我购一本时，一口气读完后，觉得有必要寄你一本。你学文徵明已经有很大进展，这本书值得一读。晓云女士在行书上精到细致，尤其对书法的用笔上有很独到的理解，在探讨书法笔法的起源、终止、失传的分析上占有详实材料，有一定说服力。我在读的过程中做了一点笔记，虽不敢完全苟同其全部论述，但是对运笔调锋而言还是有可取之处。今天从自身学书上谈谈读这本书的感受。

      孙晓云说今人写字大多沒有規則，不明白真正的笔法，不仅不会运用笔法，而且汉字的造型在他们眼里也变得无关紧要，道过变形、夸张，乃至要完全取消汉字造型而写。其实是写所谓“现代书法”，她有点愤闷不平。书法坠入此中状态，以至于书法无法，一夜之间，书法之事变得谁都可以画上几笔。如果以这种标准来对照我以前的日常书写，也是画字状态中。

      真正的笔法，孙晓云推崇二王。学习书法，她认为以不转笔运指模仿古人以转笔运指写的汉字和特有的笔画，即求形似，这就是画字。而二王不同。王羲之写字，是没有桌孑的时代，托纸悬空写字，以一次左右转笔周期形成一字，字字断开，每字的转笔㾗迹皆可循。其子王献之书法创一笔书，字字相连，不以一次左右转笔周期成一字为限，转笔无迹可循。书法的真正笔法从此形成。难以想像，手拿毛笔，在一张稍硬的纸板或卷轴上写出蝇頭小字多么困难。孙晓云认为这是严格意义上的笔法，王羲之及“二王”书风的出现，是书法史上一个无与伦比的山峰出现。那个时代孕育了无数的契机，造就了英雄，造就了天才，造就了“二王”。自此之后用二王之“笔法”写的字才叫书法。宋朝有了桌椅，手有桌面支撑，“笔法”就渐渐失传了。桌椅的广泛使用，用笔与书写面垂直变成了与桌面垂直，自晋以至唐的“笔法”也发生了改变，代替捻笔的“运指”，“运腕”出现了。发展到今天，许多人完全不知道笔法，运用笔法写字无从说起。孙晓云认为当下写字，画皮容易画虎难。

      回想一下，我学书法的过程，也是在找转笔調锋的過程。从不知捻管为何物，到局部調锋，再到理解调锋的重要。也是从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状态走出来，闹了不少笑话。近段時間，我临赵孟頫、智永，直追二王书体，兴趣所至，体会細处，感慨过往五六年的時間浪費，全因自己学书畏难之心作祟，游離在二王之外，捡些芝麻，旁门左道，不识其途。好在自己临米芾后，对行书頗有兴致，调整了心态，願意老老实实从笔形、笔画的繁簡蔬密以及字的大小上，还有布局的气势上来考虑写字，临帖時，也終於低下頭，一笔一画細細揣摩前人的出鋒入锋，一個字一個字写正确，字的结构上有一些长进。我在行书的学习上，終于敢向前一步探索二王这座神秘的大山了。目前的临帖，犹如登山前的准备，躍躍欲試的創作，也是在臨帖基础上的延伸。我所作临帖，好像都是在做调锋的临習。用笔调锋时，可能会存存为了调锋而用笔，而真正的写字的意义在于是为了写字而调锋，不是为了调锋而写字。书道之深，书道之艰难，却激发我对此产生浓厚兴趣。动力竟源于此。书学之道，尽管条条大道通罗馬，于我而言，却只愿在传統书法上学习。書法老師前辈们严格要求学习臨習古人书迹，也是首选傳統名碑名帖，从传统里找寻养分和营养。《书法有法》用笔调锋的阐述给我了理论支撑，增强了学习信心。

      我临魏碑楷书有四五年基础，对写行書大有裨益，结构上已稍能平稳，有利于写行书时的使转运笔而不大散。这也是我不敢苟同孙晓云只推崇帖学观点的一面。孙晓云《书法有法》尊帖抑碑，这也是自宋以来碑学、帖学之争的站队罢了。最为代表的是米芾认为石刻不可学，认为不看真迹，没有乐趣。相反，康有为在《广艺舟双辑》中认为，书贵有新意妙理，对北碑大加赞赏，认为凡魏碑，随取家，皆足成体。坊间学书，容易受这类派别影响，或左或右，不加检点的快意恩仇，于学书无益，没有上升到学术之前，还是抛开碑、帖之争，用点实用主义，有用则取，不用则弃之了了更好。孙女士生活在江苏南京，富庶之地，喜闻乐见，于书法，相濡相呴，皆江南温婉之气，美女气质，又有何种理由与石刻、瓦当为伍？

      孔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对待书法，以忠恕之心去寻找出路，这是择良去莠的不二法门，也是一种学书的人生态度。     

        捻管調鋒，书之为书，至少两层意思，一是写，大胆写。二是文，行书写文，内容。书写是为了记载，也是为了表达。现代书法意义更多是为了表达或尚意。以真意和天趣为高，你在这方面注重较多，值得学习。古代书法是个贵族活动。精英阶层只愿把机会留给自己，从来没有屠夫走卒可以一试身手。今人比古人强，现在学书法普及了，但是，写好字，工具重要。现在我写字也喜欢用好笔，用好墨，用好纸，当然也不尽是贵就好。可以这么说以前大家不敢讲，现在的人应该大胆讲。因为这里面涉及到用纸用笔用墨的问题，用不好就写不好字，无从谈起。现在有一个误区认为随手拿起笔啊，随便就可以写好字，这也是不对的。目前宣纸的种类多，从功能上讲，只有生宣熟宣两种，我目前只写行楷，常用熟宣，熟宣里也有很多种类的加工宣纸，矾宣、粉彩、蜡染都有，行楷选择熟宣是比较适合的。

      尽管我不完全赞同孙晓云女士尊帖抑碑的观点，但是从其《书法有法》中得到学帖的体会，不管看没看懂，孙晓云把捻管调锋的古往今来讲得这么透彻，越陌度阡，枉用相存，还是受益匪浅。这些天练习时，一直把这种“灵魂技法”在写字中运用，有一种警示和提醒。仿佛得了其密不外传的“内家功夫”，暗自庆幸能在书中遇见孙晓云。

      艺术生涯原是梦，梦回已觉十年迟。” 用她书中的诗句结尾。但愿你我学书不择细流，乐在其中。

                                          昂樺谨上

                                              202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