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大多数人将通勤所费的时间视为一种浪费,所以他们用骑行代替走路,用乘公交车代替骑行,用坐地铁代替公交,即使他们没有匆忙的理由。每个多愁善感的文青或是每个喜欢对无聊的问题产生思考的人,似乎都绕不开一个话题,生活是什么,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而我对生活的体会就来自于“被浪费掉的”这份时间。
得益于这段时间,我知道了很多事。比如,晚上九点左右的649司机可能不会在刘园停车。比如,那个时候小区门口的街多数时间是空旷的,最常出现的是散步锻炼身体的老大爷,单独出行的总是男性。又比如,打扫这片街道的环卫大叔喜欢在路上没有什么人的时候放声高歌,虽然他唱歌总是跑调。小区的保安在桌子上放了暖灯,旁边保温杯里泡着中年必备养生枸杞茶。
这些也许是小的不能再小的琐事,知道与不知道对很多不会停下来发现和思考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但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地方、无处不在的联系拼凑在一起,组成了我眼中整个复杂、精彩的世界。每一次对于这种细节的发现,都足以让我觉得花掉的时间一点都不可惜(当然,在我也没有匆忙的理由的时候)。
一段不长的路,每天重复的走,却总有第一次接触的新鲜感。倘若你觉得自己伟大,那么你该想能为世界做些什么,倘若你和我一样觉得自己渺小,那在你偶尔找不到自己对这世界而言存在的意义的时候,请你知道,世界根本不指望这般渺小的我们能改变世界。不如在这世界多看一眼风景、多遇见些形形色色的人,多体会一分人间的热闹烟火气。
2020-12-3:
路上来了两个生面孔—两条黑狗。他们黑的纯粹,没有一丝别的颜色的杂毛,但奇怪的是,黑色毛皮之间那同样漆黑的双眼却炯亮有神、透着几丝狡黠,让我想起在动物世界和动物园里看到过的黑熊,这双眼让在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就断定它们是野狗。有时候他们假模假样地对着根本不存在的敌人狂吠,但是大多时间在左嗅嗅右闻闻找能吃的东西。隐约记得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是三条,不知道剩下的那一条狗是离开熟悉的家人勇闯天涯去了,还是没捱过萧瑟的寒冬。
2020-12-4:
小区门口本来只有一个卖煎饼果子的摊位,昨天起多了一个卖鸡蛋灌饼的,可惜的是我每天出门时间都已经错过了早餐摊位的高峰期,因此我看到的总是摊位萧条的景象—这位刚来到新领地的阿姨正清理操作台上的油渍,为了能擦拭到隐藏的边边角角,她极费力地向前倾斜、延展着因为厚重的棉袄限制而臃肿不堪的身体。
冬日的阳光不像春日暖阳一般和煦,也不会带来实际的温暖,但是在四周遍是寒意、树叶稀疏的季节,这点光亮往往能带来抚慰人心的效果。路上的小野狗沐浴在阳光里、在草坪上互相追逐打闹,场景美好的像是广告片,除了他们黝黑的身上沾满了七零八碎的草渣。我欣赏这幅美景的时候,又听到来自头顶若隐若现的鸟叫,经过一番艰难寻觅以后我发现声源就来自我头顶的路灯,原来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趴在路灯灯罩上,浑然天成的就像是路灯的一个组成部分,它精密的伪装唯一的破绽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出一声鸣叫。
我从小区到公交站需要过两次人行道,每天高峰期这里都有交通劝导员指导交通,他们都是五六十岁仍散发余热的大爷大妈,身着红衣,带着袖标,手上挥舞着彰显身份的小红旗,上面写着威风凛凛的几个大字:北辰交通劝导员。第一个路口的大妈最爱岗敬业,体现在每次早于我看到行人信号灯从红转绿几秒种,她都会大喝一声:走!这表明她全身心地观察着交通路况。第二个路口的大爷更有特点,他很严肃,不爱说话,但由于他和宋小宝长的有几分神似,所以常常让我以为他是故作严肃实际上想要逗我开心。第三个路口的大妈特征就更明显了,她是劝导员中的社交达人,每天来到这个路口都能看到她和不同的老伙伴们聊天。得益于两个红绿灯固定的时间差,我往往能对他们的聊天内容窥探一二。比如上次是吐槽骑电瓶车的人不守交通规则,非要抢红灯,今天的话题则更生活化一些,他们在比谁的棉鞋更加保暖。天津话抑扬顿挫明显的特点配合上大妈手舞足蹈的手势,让我有种大妈在唱歌跳舞的错觉。灯变了,我走了,大妈却还在原地,似乎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2020-12-10:
今天如常出门,但在上学之前却有一个任务,寻找菜鸟驿站搬家后的新地址。前几天晚上回来时,我曾尝试寻找过好几次。这是个新小区,入住率还很低,夜幕降临后灯火希微,又行人稀少,有些阴森。小区布局设计的别出心裁,一排楼是从大数到小数依次递减,另一排若是同样递增递减也就算了,偏偏有些奇数相邻有些偶数相邻。楼号的标志在楼的侧面,在夜色中很难看清,有些又被树枝遮挡着增加了辨认的难度。走进去会发现路蜿蜒曲折,有些楼眼看就在跟前,却偏偏有隔离带或者是绿化的保护罩、车道挡着,像迷宫一样。当我又走了一条不通的路只能退回去重新走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第一天搬过来的情景。
那天,我拉着行李箱、提着装着被褥的大编织袋,原打算直接让打车的司机帮我找到我的楼号,结果司机进了小区也绕晕了,问了几次路也没找到以后失去了耐性,以耽误他下一单生意为理由直接把我扔在了马路上。我只能拉着厚重的行李,凭借地图和第六感胡乱走,竟也勉强找到一个门,只是那个门因为疫情的关系封闭起来了。站岗的保安说我是今天新来的,你要找的楼我也不知道,你往那边走,我听他们说那边还有一个门。就这样一个敢指,一个敢信。巧的是我住的那栋楼就是离找到的门最近的一栋,楼号标志正对着我走过来的马路,我就这样幸运地找到了我的新家,希望今天我也这样幸运。
白天明亮的环境让小区看起来和前几晚夜访的时候截然不同,这让我对顺利达成目标充满了信心。我偶遇一个遛狗的老大爷,于是向他问了问路。“您知道15号楼在哪吗?”“这是13号,旁边是16号,那15号...应该是那个吧”大爷看了看右侧的楼,又看了看左侧的楼,最后不知道怎样推测的,指向远处一栋楼。“我也不确定,你好好看看楼号。”我连忙感谢他的指路,走向了他指的方向。还真的就是15号!看来规划中一定蕴含着某些我还没发现的神秘规律。
好不容易找到的15号楼1单元101,一个原以为应该敞开大门的超市加快递点,此刻却关着门看起来还没开张。我在怎么进去这个问题上犯了难,发现旁边大字写着超市的门开着,就想进去问问。幸运的是,这家超市有人在,一个正在收拾货架的中年妇女,听说我在找快递点,她冷冷地说不知道。又问我取什么快递,我说韵达,她便彻底噤声,转头不理我了。我又问她隔壁关着门,我能敲门问问吗。她却突然笑了,语气有些奇怪地说,这我可不知道。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两家相邻的超市是竞争关系,于是我只能怏怏地离开了。
总之,小区探险结束了,新的藏宝地点已经被我发现了,还需要今晚再次探访,才能取回我的宝物—十个衣架。
2020-12-14:
今天又一次很巧的在公交站前不到三十米的地方与上一班公交车擦肩而过,这意味着我又要在冷风中傻站十几分钟等车,正当我玩着手机打发时间的时候,身后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你是坐649公交嘛,649公交终点是木华园嘛”我随意地转过头看了看,是一个老人和年轻人在对话。“那学校西区有个食堂,我以前常在那学高数,好多高中知识我都忘了,看不懂啊,看不懂时候就问问路过的同学”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有些惊讶,记忆追溯到大概三年前,我大二时候。那一年,新食堂刚刚建成,食堂对着出口的位置常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爷爷,不像只是吃饭时间段才来食堂的学生,他看起来像是常常在那一坐就坐上一天,他面前放着的也不是餐盘,而是一本高等数学课本,散落着几张草稿纸,边上放着一个红色的看起来旧旧的袋子。路过的同学常被他叫住请教问题,我的舍友就有幸中奖过一次。当时每次路过那个门口内心都十分紧张,不敢停留半步,毕竟如果被他拉住问问题自己不会的话实在有些丢学校的脸,虽然据舍友说他问的问题很多都不在高等数学的范畴,比如什么是定义域。我又转过头看了看,果然是熟悉的那个红色袋子。“是不是学了定积分以后能学不定积分?”“你学控制理论这本书吗?不是控制专业的能看懂吗?我买了一本根本看不懂。”没想到事过境迁,却仍有些人始终未变。
2020-12-22:
一辆公交车来了,有时候并不需要凑过去仔细看就能判断这是哪趟线路,比如蜂拥而至的都是提着菜筐的老人,那这应该是终点到动物园的快2,如果排队上车的都是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或者有些上学的中学生,那这趟车可能是725,而我要坐的这趟车大部分时间等待上车的都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但在九点钟这个时间点,总有些老人。上了车,车上的乘客也是这样的年龄结构,大学生和很多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之所以出现这样鲜明的年龄结构,是由于这辆车是始发于市区我学校的老校区,终点于郊区新校区的一趟线路,车上的老人家大多是学校退休的老教师,他们中又有很多人子女都任职于我们学校,或者是在新校区附近的教师公寓有房居住。
在车上我遇到过三个年纪较大的老师,其中两个两鬓斑白,一个白发苍苍,斑白一号对斑白二号说,这是咱们院以前的老书记,他又对苍苍爷爷说这是咱们院现在的副院长。接下来我听到他们回忆了现年已经78岁的苍苍爷爷在任的那段时期,1998年左右的时间,211评比阶段,我校最重要也最艰难的一段时期。有一次又恰好遇到一位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老师和一位老教授话家常,说是前几天在车上碰到郭老师,年纪大了,下车摔倒了,李老师(郭老师的爱人)出差去了,还没人照顾。每次看到这些场景,我想到的只有几个词,薪火相传,筚路蓝缕。
今天公交人比较多,我没有座位,站在一位同样白了头的老大爷,看起来应该也有七十岁了,座位边上。我看到他在回复帖子,论坛的样式看起来比较老,像是2g时代的排版,这位老人家估计是资深会员了。他打字的速度不算快,可能是跟不上他现在脑子的节奏,所以显得有点急切。他接连打开好几个帖子,回复了有关文成公主进藏和小米手机的,又刷新了好几下,最后把手机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