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曲》乙巳版 第一回 毒笺蚀魂归旧主·林深探秘闻孔轩

毒笺蚀魂归旧主

数日前,任良弼于白牙师尊之柳舒阁中,与莫莺语携手,破解三十六道机关重重,潜入师尊所设之禁区,窃得一神秘之物。得手之际,方觉那仅是一张小小纸笺而已。然,良弼一览纸上文字,顿觉邪风侵体,须发皆白,唇色惨白,力气如流沙般散失。

时至今日,病状未减,莫莺语无奈,只得携任良弼至白牙师尊前坦白一切,以求驱邪之法。

此刻,二人跪于白牙师尊面前。师尊曾严令众弟子,凡擅入柳舒阁禁区者,轻者禁闭四十九日,重者逐出门墙!

任良弼不知此邪术是否致命,亦不知师尊是否会将自己逐出师门。其命运如何,即将由师尊一言而决。


任良弼和莫莺语跪在地上

然此刻,良弼却心不在焉。他竟漫不经心凝视地板之上,岁月磨砺所留之坑洼划痕,心中暗想,某几处坑洼与某几道划痕相连,宛若某个符文;另几处坑洼划痕相组,又似另一符文,甚是有趣。

邪术之下,良弼似已换魂,精神萎靡,对何事皆无心思,即便自身命运,亦不挂怀。

“此物……”白牙师尊开口,其声打断良弼思绪。

师尊略一迟疑,续道:“既入良弼之手,或许便是天意使然,物归原主。”


白牙

此言终收良弼心,他疑惑,难道这张带有邪术之纸笺,本就属于自己?

然他已无发问之力。

白牙师尊叹道:“真是年少轻狂,无所畏惧啊……那张纸笺,为师亦不敢予以一瞥!如今良弼已引火烧身,为师只能尽力而为,至于能否彻底驱除邪术,便要看良弼之机缘造化了。”

莫莺语心中亦有同样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张纸笺……”

未等她言罢,白牙师尊便解释道:“那是一支毒曲!人称‘毒曲煞星’之桑旗主,一生所吟词曲,皆带邪术。闻者之中,十有三四皆中邪。中邪之人,心境低落,头脑昏聩,懒散无力,身体不适。其中,有者痊愈,有者得道成仙,有者郁郁寡欢度余生,更有者不堪忍受而自寻短见。其邪术之顽固,为师亦感畏惧。你二人所窃之毒曲,乃是桑旗主二十多年前所吟。葛海将军本雄心勃勃,闻此曲后意气消沉,斗志全失。所幸葛海将军后来成仙,将此曲记录收藏……良弼,随为师至闭关房,为师为你驱邪。莺语,你且起身吧。”

任良弼望着白牙师尊的黑色布鞋踏步而行,白色衣摆随风轻扬,从自己身侧掠过。他木然的心思转动,暗自琢磨此刻该当何为,莫非是要随师父而去?

莫莺语拍了拍他,提醒道:“任兄。”

任良弼心知自己所料不差,便跟随师父而去。

莫莺语站起身,步至大殿门口,静候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见白牙师尊带着任良弼缓步而归。

白牙师尊面色凝重,长叹一声道:“良弼中邪已深,为师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往后如何,全看良弼自己的造化了。”

莫莺语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问道:“那师叔您……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白牙师尊知晓莫莺语心中所虑,答道:“为师不罚你们了。良弼已受应有的惩罚,至于你,若觉愧疚,便好生照顾他吧。”

莫莺语心中尚有疑问,欲问那支毒曲为何算是物归原主,却见白牙师尊已转身离去。

任良弼心懒意慵,万事皆不挂怀,唯有一事例外——附近可有凳子供自己一坐?

莫莺语望着呆若汉白玉雕的任良弼,生怕他有何闪失,便搀扶着他前往男弟子宿舍——青松院。任良弼躺下后,莫莺语便转身离去。她至门口,回首望了一眼纹丝不动的任良弼,方才放心离开。任良弼不多时便已沉沉睡去,正所谓:

匣锁游魂冰浸骨,篆纹啮地成囚。

三千白发系蜉蝣。指间砂漏尽,认取旧空瓯。


懒问师门去与留,寒潭影碎银钩。

忽闻前咒是吾讴。一枕寒潮涌,星斗倒悬秋。


任良弼中邪

青松院内,四人间有二十余所,然此时仅住了二十来位弟子,皆是天极观中伤病缠身或家远难归之人。

任良弼醒来时,只觉沉睡已久,已是次日清晨。他仰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污渍,怔怔出神。那污渍似有种种表情,各具神态。

片刻之后,他心中暗道:天已大亮,是否该起身了?然起身之后,又该何为?如往常般修炼么?修炼又是所为何来?莫非为了将来能成为有用之才?可成为有用之才,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人生终归一死,万物终将消逝。那么,死前这番挣扎努力,又有何益?苦苦谋生,又有何趣?莫非真就弃修炼而不顾?但若要修炼,却又是为了哪般?

念及此,他翻了个身,继续发呆。冥冥之中,他心知自己已永不复旧日神思。

如此,他时而发呆,时而翻身,只觉自己愈发懒散。而那所窃之毒曲,却时不时在脑海中回响,字字清晰,句句难忘:

烽烬英雄冢。

看残阳、烹龙煮凤,宴开云栋。

千载豪情凝血锈,铸就王旗一耸。

万姓骨、铺阶迎踵。

星海浮尘皆刍狗,笑宏图、不过槐根梦。

蚁穴外,碧涛涌。


樽前醉眼观潮动。

任光阴、蚕食肝胆,冷销英勇。

社稷兴亡茶烟散,懒辨谁人传颂。

但笑指、晚霞翻涌。

满目猩红非霞色,是苍生、百代啼痕重。

风过耳,唱倥偬。

许久之后,任良弼朦胧中觉着或已至午后时分。他再度翻身,只觉稍稍动弹,身子便觉舒爽些许。于是伸个懒腰,坐起身来,更觉神清气爽了几分。他索性下床踱步,饮水几口,稍感惬意。

其间,有同修前来短暂探视,问及他可曾用过饭食,他方才想起自己已许久未曾进食,却并无饥饿之感。他懒得前往食堂,那同修便提醒他可用辟谷之法,以保元气。

任良弼又如此浑浑噩噩过了数日。他大多时候只是精神不振,并无他苦。但一想到父母尚在家中期盼,又或念及天极观这修炼宝地,如今却被自己当作了无意义的“废弃”之所,再或想到有交好的同修仍盼他恢复如初,将必定失望,他心中便涌起一阵痛楚。

有一日,他于凌晨醒来,心中暗想,自己往后是否就只剩睡觉与发呆了。

他心中自言不可,九鼎会尚未复兴,他怎能如此沉沦?九鼎会自破灭以来,若就此湮灭无踪,他实难甘心。自莫莺语向他讲述九鼎会往昔之事后,他便觉九鼎会乃是这世间独树一帜之光芒。若无九鼎会,这世界便似失去了色彩。

定要让九鼎会重振雄风!唯有如此,这世界方能回归它应有的模样!否则,这整个世界便如同一座残破不堪的巨大废墟。

任良弼在这废墟中漫步,衣衫因行走而渐染尘埃。一群群苍蝇被他惊起,从腐烂之处振翅而飞,那遍布世界的恶臭气味,令他心生厌恶。

忽见一块残垣断壁之后,桑旗主赫然站立,正面对着他,面带微笑。桑旗主一身黑袍,长发如瀑,仙风道骨。

任良弼脚步一顿,正是眼前之人,害他中了邪术。

桑旗主依旧微笑着,向任良弼微微点头,随即开口吟唱起来:

蜗角争锋,蝇头竞利,世间几度烽烟?

败鳞残甲困荒滩,犹曳断桅船。

金阶踏碎凌霄殿,怕人窥、十二珠旒。

更谁怜,野冢寒鸦,暮色吞天。


朱门绣户春宵短,叹银潢渐向西偏。

青蝇吊客总堪叹,血染紫宸笺。

分明造物翻云手,掷苍生、棋局樽前。

待重来,月映空枰,星落残垣。

任良弼举目四望,心知桑旗主所吟之曲,句句皆真。然他却摇头叹道:“非,非也。九鼎会乃世界之光辉,若有九鼎会在,世界断非如今这般模样。”

“然九鼎会已覆亡矣。”桑旗主言道。

“九鼎会亦有可能东山再起。”任良弼坚称。

“倘若未能如此呢?”桑旗主追问。

任良弼苦痛摇头:“吾必竭尽所能,誓要一试。”

“半年前你便已有此念。”桑旗主道,“那如今,你试得如何了?

任良弼哑然无语,面露难色,心若扎针。他岂是不想,只是自己势单力薄,此事无从着手。

九鼎会本为仙界在人间所立之门派,实力自是不凡。然卷入战乱之后,终难逃魔界歼灭之厄。魔界更在陆地各处布下岗哨阵,九鼎会若有复兴之兆,魔界定能轻易察觉。

如此,任良弼这天极观之寻常弟子,又如何能扶起这座已倾颓之宏伟宫殿?

任良弼一刻也不愿再留于此地,潮湿之气令他心烦意乱。唯有九鼎会,方能令此地重归应有之貌。

“纵使千难万险,吾亦要复兴九鼎会!”言罢,任良弼睁眼,只见眼前漆黑一片,夜色微光透过窗纸,洒入房中。

原来只是一场梦。

方才之废墟、桑旗主皆已消逝,只余复兴九鼎会之念,愈发强烈。

于是他起身而坐。九鼎会之事,该如何是好?沉思良久,他觉天极观长老们虽亲历那段历史,且实力深厚,但想必不会插手此事。他们之心思,全在栽培弟子之上。而身边之人,似是对九鼎会最为了解者,莫过于莫莺语。于是他打算天明后便去寻她。

思索既定,任良弼又沉沉睡去。

莫莺语非是纯粹人类,乃是混血精灵,能于人类与精灵形态之间自由转换。任良弼知晓,她惯于夜晚化作精灵之态,前往天极观后山——武盘山——林中树上安寝。


林深探秘闻孔轩

次日天明,任良弼便即起床。他如常将头发束起,忽觉发丝已转乌黑。

然他并无心惊讶,径自前往武盘山。

行经林中一精灵族校场,见百余名士兵正在操练,不禁想起长辈们所述二十年前之大战。那场战祸,人、魔、仙三族皆被卷入其中。

待至树林深处,任良弼但见莫莺语已化作她那独有的精灵之态。

莫莺语精灵形态

莫莺语娇俏玲珑,穿绿叶,缀花朵,服饰轻盈,宛若这森林的一部分。她悬浮于土地之上,身姿前俯,那双微泛光泽的白色透明翅膀轻轻扇动,宛若蝶舞。她双眼微阖,正专心致志地吸吮着清晨那晶莹剔透的雨露。

任良弼见状,心中不禁一阵惊艳与赞叹,欲趋前细赏,却又恐扰了这份宁静美好。他静静伫立,目光中满是深情与向往,只盼此刻能永恒定格。

莫莺语那尖细的耳朵微微一动,睁眼便瞧见了任良弼。

“任兄。”她轻声唤道。

莫莺语的目光略显刺眼,令任良弼不禁低下了头。“小语姑娘。”他轻声回应。

“任兄的头发变黑了。”莫莺语惊喜地说道。

“正是。”任良弼道,“小语姑娘,我此番前来,是盼你能再与我讲讲九鼎会之事。”

莫莺语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任兄一大清早便来询问九鼎会之事,莫非真的已经痊愈了?”

“或许吧。”任良弼言道,“我自觉与中邪前……似乎并无二致了。”

“任兄对九鼎会如此有兴致,而那支毒曲,与自己的身世,任兄倒抛却脑后了。”

莫莺语这一说,任良弼才想起。

任良弼对九鼎会感兴趣,已不是一两天。自从半年前,莫莺语向他讲述九鼎会开始,他便如此。

莫莺语曾言,九鼎会之成员,皆为仙界仙人,潜入人间,化为人形,自称为“九鼎英雄”。于远古之时,三十六位九鼎英雄于此大陆上筑起点星天泉,自此,他们无须回归天界,便可在此汲取维持仙体之能量。此后,更多仙人下凡,化为人形,行走于世间。九鼎会行事隐秘,人类对其知之甚少。然而,任良弼总感觉,这群居住于此的仙人,定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默默庇护着人类。二十年前,九鼎会与魔界掌控的幽王圣殿爆发了一场惊世大战,点星天泉被厉魔姬欣所摧毁,九鼎会亦随之解散,仙人亦陆续返回天界,但仍偶有仙人下凡,暂留人间。

“九鼎会,便是这世间之光。希望有一天,我能复兴九鼎会。”任良弼语气坚定。

莫莺语闻言一愣,目光紧紧盯着任良弼,沉默良久,方说道:“任兄此言差矣。我本是欲将所知告知任兄,以满足任兄之好奇。而任兄却欲复兴九鼎会,实乃出乎意料。”

任良弼对莫莺语的意外并不感到意外,但却不知如何让莫莺语明白自己的心事。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莫莺语,那眼神让莫莺语感受到,他是真的有了这样的念头。

“我自知力量微薄,不敢有任兄这般鸿鹄之志。任兄之理想,我岂能置喙?或许将来,我可助以一臂之力,也未可知。”莫莺语轻声说道,“你我皆年幼,那些纷争皆在我们出生之前。我所知九鼎会之事,皆是源自……书法宗师孔懿轩。”

任良弼闻言,心中一喜。孔懿轩之名,修仙界流传已久。任良弼虽对书法并无兴致,却对孔懿轩有着莫名的崇敬。如今闻得孔懿轩与九鼎会亦有牵连,顿感叹世间人以类聚,妙不可言。

孔懿轩或将成为复兴九鼎会的一个新助缘,让任良弼不禁问道:“孔懿轩前辈与九鼎会有缘?”

“孔懿轩亦是九鼎会之人。至于如何复兴九鼎会,想必他会了解,我却不然。”莫莺语说道。

这让任良弼萌生了想要寻找孔懿轩的想法,急切地问道:“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他在泾鹤州。”莫莺语已看出任良弼的心思,说道,“此去万里,任兄恐难以抵达。况且,仙人之化身,与凡人无异,任兄即便到了那里,也未必能认出。”

任良弼默默思索,万里之遥,究竟有多远?“路途虽远,但我终能抵达。只是,仙人化身人形,当真无任何破绽?”他疑惑地问道,“若是如此,仙人下凡,又如何相互辨认?他们岂不是会以为自己是唯一下凡的仙人?”

“仙人下凡,凡人自然无法认出,但仙人之间,却可相互辨认。”莫莺语解释道。

“孔懿轩既在万里之外,小语姑娘又如何能从他那里知晓九鼎会之事?”任良弼又问道。

“我乃从泾鹤州一朵玉兰花中诞生,与孔老前辈有缘,九岁时方来到此地。”莫莺语说道。

“那我如何才能到达泾鹤州?”任良弼追问道。

“孔懿轩曾来过林云郡一次,为这里的书法爱好者传授心得,已是难得。他日再来,不知何时。故而,除了长途跋涉,我亦不知还有其他方法。若真有他法,我定会告知于你。”莫莺语说道。

“无论多远,我定要前往。若此刻不能,将来亦有机会。”任良弼说道,“多谢小语姑娘,任某告辞了。”

莫莺语微微点头,道:“任兄慢走。”

任良弼转身,踏上了返回天极观的路途。他心中虽仍想在这郁郁葱葱的森林中多停留片刻,想在这美丽的精灵身旁多驻足一时,然而,他尚未找到留下的理由。

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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