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有几团被揉皱的、弄得脏兮兮的云挂在上面,像是宣告着几小时前暴风雨对天空做的恶行。
我走进这家在老港口转角处的酒馆,招牌做得极大,晃着眼也招摇着过路人的目光。潮湿泥泞的道路上空烟雾缭绕——几个青年水手正蹲在路上抽烟,被汗水浸透的条纹衬衫湿答答地黏在他们身上,骂着脏话抱怨今天的糟糕天气。
粗略地扫了扫酒馆里的陈设,破旧的高脚椅和昏沉阴暗的挂灯,一看就是底层水手来这讨个醉的地方,馆子里还混杂着汗味、酒味和海水的令人作呕眩晕的气味。但即使条件如此简陋,却总有人愿意上这来买几碗酒喝。
兴许是今天雨大,不管是过路人还是水手都想着去酒馆处躲一躲,于是也就使得这家破落老式的酒馆生意爆棚。常有客人笑劝对这小破酒馆抱有几分猜疑的朋友也进来,来这老酒馆坐一坐又没事,虽然看上去是差了点,但毕竟酒馆里不会漏水,更不会下雨。
我表示同意。的确,这种极端天气下也没有余地挑个更好的去处。
忽地一声大叫从酒馆里传出。
“这酒、这酒里掺了水!”
空中明光一闪,刺眼的光照着馆里的人都闭了眼,然后便是雷声如易燃品爆炸一样轰轰响起,和着倾盆的大雨倾注而下。
我进了酒馆,在这里找了张靠墙的座位坐下,开始等待着闹剧的上演。
那帮大叫的水手们不满地敲着桌子,看样子有十几号人。木头桌子原本就不太结实,况且貌似还生了霉斑,此刻被敲得咚咚直响,时不时还发出尖细喧闹的声音,空气中都充斥着急躁与愤懑。
这时,酒馆最里面的一道小矮木门内探出一个头来。是一个尖脸细嘴、脸上已经爬满皱纹、皮肉松弛得厉害的老太婆。酒馆本就不是很亮,越深处越是昏暗无光,显得这老太婆又可怕几分。
“别来找事!你们这群臭水手的小人模样,我几十年前就看清了!哼,不就是想赖几碗臭酒钱,不就是想赖几碗臭酒钱!一群下贱的古怪疯子……”
老太婆的关门声像是狠狠夹住了所有人的心。酒馆内寂静一片,顿时大雨声愈是凶猛,像是包围住了酒馆。不断有雨声敲击玻璃的声音,衬得酒馆更像是枪林弹雨中的庇护所。不管是寻事的那几个水手,还是只是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其他酒客,似乎都因这剽悍老太婆而实着吃了一惊。
这些水手……倒确实经常赖酒钱。不得不说,这里只剩下唯一一家酒馆,倒也一定程度上是拜他们所赐。只不过,怕是很少遇到这样彪悍的店家吧?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一个矮个的小女孩又从老太婆刚刚关上的木门里溜了出来。
明显是因为经济条件差,小女孩身上穿的灰色外套有缝有补,鞋子也只是一双丑了吧唧的明显大一号的黑色雨靴。
她毫不惧怕地走到水手们面前,和他们四目相对,微笑着询问她家的酒是否有问题。
那几个水手见来的是个仍乳臭未干的孩子,其中几个相互对视幽幽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说: “你家的酒里是掺了水的,要么再给我们换几杯好的,要么这几碗酒钱我们就不付了,把钱赶紧退来!”
小女孩听后并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酒台前,把摆在桌上的酒坛里的酒用大勺小心舀满了一碗,便朝我走来,放在了我的桌上。
“请尝尝味道吧!”她用轻柔的声音这样说。
我笑了笑,端起酒低头尝了一口。果然,味道并没有什么不对。
我如实的告诉了酒馆里的人们,那些水手的脸顿时通红起来,像是震怒的模样。
“你胡说!这明明是假酒!”
其中一个领头的水手说完,却发现酒馆里的人都用轻蔑和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们。我信步走向他们,本想好生告诉他们,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他们却都已沉默下来。没有对我刚喝的酒做出什么别的验证,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拍了拍另一些人的肩,随后,他们一齐走出了酒馆。
“真是疯了,几碗酒钱都要讹。”
“连人家老人小孩的钱都骗,没有良心啊。”
“咱港的水手的名声都被他们败坏了!”
我左手端着碗来到他们原来坐的位置坐下,感叹着他们来得可真是不巧,想玩白吃白喝一场,却被这精明的小女孩给识破了。这么想着,我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嗯……有大海的味道,水草的气味和雨后天空湿润的芬香,可我唯独没有感受到酒的烈味。 我看向手中的碗,又看向左手边的那口碗。
果然,这不是我方才尝到的那个味道。
旁边一位下巴上留有胡渣的大叔向我搭话。
“诶朋友,那些水手运气可真是差啊,不是吗?想要白吃白喝,却被这精明的小女孩给识破了。真是,啧啧。”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便机械地朝着那小女孩走了过去,伸出右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低语了几句,我了然,又有些无奈和心疼。
这小鬼头,是想换双新鞋,还是在这待得太无聊了?竟想到这样以牙还牙的点子。也是,那些酒馆搬走了,她的小伙伴们想必也走了不少吧?
下一个目标是门外那群人吗?
我也同样压低声音问她。
不,不是。等这批人走光。再等几小时?晚上,晚上吧,晚上人多好下手。
我笑了笑,便用目光示意她看上面。
下次让咱奶奶去镇里买几盏新灯吧,这灯太破了。
不,不,就这样,这样最好了。
诶,小妹啊,要是我不在,你打算怎么解释啊?你一个姑娘家,总不可能和别人来硬的吧。
大概、大概……她笑起来,眼睛都弯了。
是屋顶漏雨吧,下次找人修修。
雨又停了。